肚子咕噜咕噜叫了一天之后，马桶里出现了成片的暗红色

那一天刚好是圣诞节，一个好姐妹来上海玩，我约上另一个同在上海的小伙伴，傍晚做完实验就急匆匆赶上了地铁，心情愉悦地去见她们！为了能尽快完成当天的工作，我一天没有吃东西，和姐妹的火锅局是我这天的第一顿饭。来上海读研之后，我时常因为做实验错过饭点，再加上立志减肥，我经常一天只吃一餐，并持续了好一段时间。我暗自窃喜之前吃得多的时候还经常肠胃不舒服，现在吃得少了反而很久没有肚子疼，看来这种饮食习惯还蛮适合我的嘛！

吃完火锅，我们走在南京路步行街上，一路聊天。这时我感觉肚子怪怪的，咕噜咕噜地叫，还总排气，上厕所又拉不出。我没有多想，以为是消化不大好。到了酒店，我们仨躺在一张床上，一直聊到了凌晨两点。

第二天一早，我又坐地铁回实验室接着“打工”，接着开启每天只吃一餐的一天。这天我的肚子还在咕咕叫，现在我的肠道蠕动这么活跃吗？

我一低头，马桶里是成片的暗红色

做完大部分实验之后，我终于歇下来给自己点了晚饭。等外卖的时候我去了趟厕所，竟然拉肚子了，是昨晚的火锅刺激到肠胃了吗？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我一低头，马桶里是成片的暗红色，手纸上也是暗红色的血。

我愣住了。这是消化道出血了吗？可我没有任何感觉啊，肚子不疼，也没有恶心呕吐的症状，这是怎么回事？是我看错了吗？一瞬间我大脑空白了，但还是很快冷静下来，赶紧拍照留证。对于医生来说，一张图可能比我各种语言描述都更有力。

我第一时间把情况告诉了远在南京的男友（简称小陈）和一位学临床的舍友。舍友问出血量大不大，我说我也不知道怎么估算血量，但我没有别的不舒服。舍友听完我的描述以为问题不大，就让我线上挂号，说第二天再陪我去门诊看看。在他们的软磨硬泡之下，我扭扭捏捏地把拍的照片发给了他们。

发完之后，我就继续去做实验了，中途接到了小陈的电话，他让我立刻放下手上的事情去医院。小陈说他把照片发给线上问诊的医生了，医生说要马上带病人去医院，从照片看出血量应该很大了，随时可能因失血量过大而休克，还可能出现严重的感染。

听完这些，我脑袋“宕机”了，心脏砰砰乱跳。这时候舍友也看到了照片，决定立刻带我去医院急诊。我说：“等会儿，我把抗体上完就去！”舍友直接崩溃吐槽：“你还在那上抗体呢？！命都要没了，实验做出来有啥用呀？！”

万幸，学校旁边就是某个知名三甲医院，只有10分钟的路程，而那天我却觉得异常遥远，走了好久好久。

脑子越想越乱，我预感肯定不是小事

夜晚医院的急诊排满了人，分诊台的护士给我测了血压和心率后，就让我在一旁等候叫号。那时测得的心率是130+次/分，血压正常。舍友担心我是因为出血量过大而导致的代偿性心率增高，我勉强挤出笑容，安慰她可能就是单纯紧张吧。没过多久，另一个好朋友也闻声赶来了。

大概等了两小时，终于到我看诊了。我给医生看了照片、说明了情况。我去年才做过胃肠镜，当时一切正常，医生说一年内出现大问题的概率不大，这就令人不解了。他给我开了一系列检查以及止血的药，并嘱咐我禁水禁食，动作幅度不要太大，去厕所也要有人陪着，因为现在不能确定是否还存在活动性出血，担心我会因失血过多而晕倒。

不知道是不是失血的原因，抽血的时候，护士扎了我两次都出不来血，最后零零星星挤出来了一点勉强够检验。之后我开启了漫长的急诊室挂水之旅。

一小时后，血常规检验结果出来了，果然血红蛋白已经低于正常值了。两小时后，腹部CT结果也出来了，显示没有明显异常。这样的话，出血位置在哪儿呢？我这出血量不小，却没有呕血迹象，不像胃出血；出血颜色为暗红色推测出血位置靠上，也不像是结直肠的问题；加上去年的胃肠镜检查结果都是正常的，只有小肠没有检查过，难道真是小肠的问题？

消化道是一条起自口腔的管道，经过的器官包括口腔、咽、食管、胃、小肠（十二指肠、空肠、回肠）、大肠（结肠、直肠）和肛门等，常规的胃肠镜主要是检查食管、胃部、结直肠病变，不涉及小肠丨图虫创意

正常人一般体检不太会去检查小肠，小肠长而细，位置处在消化道中间，内窥镜从口进入或从肛门进入都较难窥及其全部，所以检查小肠费时费力、较为困难。如果真是小肠，定位出血点就是件麻烦事。会是什么呢？无痛性出血大致能排除消化道穿孔，会是肿瘤吗？或者血管畸形？我去年才做过咽喉的血管瘤手术，不由得联想到，难道我的消化道内也有像喉部一样的血管瘤吗？（点击查看作者咽喉部血管瘤经历：每咽下一口水，我都感觉有个大水球在喉咙里上下漂浮）

脑子越想越乱，反正不管是啥，我有预感肯定不是小事。

第一天血常规检验结果丨作者供图

电话里，小陈反反复复地安慰我，他说别怕，好好睡一觉，他已经在南京火车站了。朋友寸步不离地陪着我，我们在急诊室里聊天、迷迷糊糊地打瞌睡，直到小陈和她换班。凌晨只剩下普快了，小陈坐了四个小时绿皮火车，和黎明的曙光一起来到我的身边，他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宝贝别怕，我来了。”

灵魂提问：止不住血怎么办？

医生：那就进抢救室！

这一晚上，我总觉得肚子一直咕噜咕噜地叫，医生说这叫肠鸣音，是血液刺激导致的。早晨，我又去抽血化验了，结果显示血红蛋白还在往下掉。急诊科医生找来了消化内科医生会诊，消化内科医生也建议先止血，只有血止住了才能吃清肠药做内镜检查。她得知我去年的内镜检查正常，也觉得有必要做小肠镜或胶囊内镜排除小肠问题。医生还给我加了一种口服凝血酶药物，两种止血药双管齐下。

按照医生的说法，没有止血就没法做内镜检查，但不做内镜检查就不能确定出血点。

于是，我提出了心存已久的疑问：“如果止血药止不住血怎么办？”

医生：“那就进抢救室。”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又问：“这些水挂完我就可以回去睡觉了吗？”

医生：“不啊，你还想回去？你需要留院观察，挂完来找我开药接着挂。”

我再次倒吸了一口凉气。

第二天血常规检验结果丨作者供图

到现在为止，我已经几乎两天不吃不喝了，脑海里飘过各种喜爱的美食，第一次觉得食物如此美妙，一天下来和小陈说得最多的话就是“我好饿”。小陈担心我坐着休息不好、恢复得慢，给我买了行军床，我在急诊室又将就着睡了一晚。

第三天早上，我感觉肚子好像不怎么咕咕叫了，也没再排便过，医生判断可能活动性出血已经停止了，小陈去门诊帮我预约了消化内镜。傍晚的血常规检验结果显示，我的血红蛋白已经开始慢慢回升了，我们决定回去好好休息一晚，签字之后医生同意我们离开。止住血之后，我才敢把这件事情告诉父母，他们要马上赶到上海照顾我，我说现在已经没事了，但心里暖暖的。

第四天，我依旧有沉重的挂水任务。这天的一个好消息是，医生同意我吃一些流质食物啦。医生说过两天做内镜需要喝很多水，让我尝试着吃东西看看还会不会再次出血。我内心狂喜！

“我想吃油条豆浆小笼包，香锅火锅串串香，卤肉饭鸡排饭黑椒牛柳饭……”

“不行，医生说了，只能喝很稀很稀的白粥或者藕粉。”

“面条也不行吗？”

“不行！”

“好吧，那我要在白粥里加糖。”

“再多点，还要再多加点糖……”

小陈把甜甜的粥喂给我，他说，这是他第一次这样照顾人。

急诊室里喝白粥也很快乐丨作者供图

“我发誓，等我好了，再也不会不吃饭了，米饭真好吃，我好想念大米饭，我要每餐都好好吃饭！”

开心不起来的“好结果”

确定吃了东西不会再出血之后，我在第五天早上开始喝清肠药了，排出来的全是积在消化道里的陈旧性血液，画面着实有点吓人。我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血，直到做检查前，排泄物才褪去暗红色。

该怎么描述当时的那种心情呢？我既希望检查没问题，又担心检查没问题。检查没啥问题当然是好事，但是如果内镜检查没问题就意味着没有找到出血点，就要进一步排除其他的出血原因，尤其是小肠，排除小肠病变可是一场持久战。

结果是意料之中的，我的胃肠镜检查结果一切正常。全结肠可见陈旧性出血迹，而胃部不见血迹，所以结论是结肠以上胃部以下的出血？所以果真是小肠？从复苏室出来后，我直奔小肠疾病门诊预约上了小肠增强CT。

这时距离2024年只有一天了。

跨年那天，我抱着小陈大哭：“我要是真的有事怎么办？”

“你瞎想啥呢，不会的，你肯定不会有事，你相信我，我还要看你以后穿婚纱漂漂亮亮的样子呢！”

这是我们第一次一起跨年，迎来了2024年，希望一切烦恼通通留在2023年。

我的胃肠镜检查结果丨作者供图

意料之内的检查结果

意料之外的医生建议

我没想到的是，做小肠增强CT也需要清肠，还需要在检查前50分钟内喝完两升稀释的甘露醇。当我在护士台接过一个超级大的量杯时，我瞳孔“地震”了。小肠增强CT出结果要一周，又是漫长的等待。这段时间，我每天吃的都是番茄面或小米粥，不知道哪天可以吃上心爱的肉肉呢？

“期待已久”的检查结果终于出来了，结果显示回结肠血管畸形，我开心极了，认为这是不幸中的万幸吧，至少不是什么恶性疾病。

我的小肠增强CT检查结果丨作者供图

医生告诉我，这种情况需要手术，可以做腹腔镜手术把血管畸形的肠段切除。我的导师知道这件事后给我推荐了这个领域的专家。我拥有全天下最好的导师！他百忙之中还总关心我的病情，问我检查的情况，还打电话安慰我，他把每位学生都当作自己的孩子。

很快，我找到了这位专家，但是专家却说：“光凭这个CT结果，不能下定论这就是这次的出血点，这种情况术中探查也很难确定畸形血管的位置。我之前做过一些类似病人的手术，切除之后还是出现了再次出血，我们不能贸然手术。你这样，如果再出血，就马上联系我们住院做血管造影检查和小肠镜，趁早期活动性出血的时候定位出血点，你这次应该是出血至少24小时后才发现的，下次一定要及时；如果不再出血了，你就当它不存在吧。”

顿时，我像被泼了一盆冷水。那就是说，以后的生活里，我每天都要注意自己会不会消化道出血喽？我不喜欢这种充满不确定性的事情。

接下来一段时间，我的心理状态都不太好，经常想到这件事情都会很害怕，我需要一定的时间去接受它和我的共存。我时常担心，今天会出血吗？过年回家不在上海出血了要怎么办？出去旅游到偏远地区出血了怎么办？我开始随身带医保卡和病历本。我的生活好像被这个疾病绑架了。

我也时常安慰自己，二十多年了都没出过血，或许只要我好好吃饭就不会再出血了呢！但即使这样劝自己，偶尔我还是会崩溃大哭。

小陈耐心地开导我，让我要勇敢，不要害怕，他说我现在就是正常人，开开心心过好每一天就可以了。他很理性地和我分析：“根据这次出血判断，出血速度应该不算快，所以只要发现不对劲及时去医院就好，如果在上海就去做检查、定位出血点，不在上海就去医院急诊药物止血。而且你是O型血，我也是O型血，或许我还能随时给你输血，你还怕啥？”

小陈的话犹如醍醐灌顶，我恢复了内心的平静。这天之后，我感觉自己又有力量了，不再为这件事情难过。我有家人，有朋友，有老师，有那么多爱我的人支持着我、陪着我勇敢面对，我没有理由再去害怕。爱可抵御万难。

小陈的耐心开导（并没有真的输血给我，献血以及输血都有严格的流程，不是想献就献、想输就输）丨作者供图

时间一点点流逝，距离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将近小半年，美好的回忆又多了好多。我接受了它，之前害怕的事情没有发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发生，但随它去吧！我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生活，好好工作。

曾经以为我是不幸的那个，殊不知，世上有如此多不幸，相比起来，我又无比幸运。

医生点评

周辉丨山东第二医科大学附属医院消化内科主治医师

作为消化内科的常见疾病，消化道出血在临床中并不少见，根据出血部位的不同可分为上消化道出血及下消化道出血。上消化道出血症状多为呕血、黑便；下消化道出血占全部消化道出血的20%～30%，包括小肠出血和结直肠出血，多数以便血为首发症状。

对于消化道出血病人而言，病情严重程度的判断，要优先于对其病因的探寻。当患者出现头晕、心慌、乏力、黑曚及意识丧失等症状时，往往提示大出血可能，必须紧急就医，并及时复苏干预。本文作者除了便血量的直观观察，还有心率代偿性增快以及血红蛋白的持续性下降等临床表现，都提示了活动性大出血可能。

其次，病史的采集也尤为重要，包括出血及其关联症状的性质和持续时间，应确定有无既往胃肠道出血、炎症性肠病、憩室炎、胃肠癌、血管畸形及既往手术史，以及可能引起消化道出血的相关用药史，如抗凝、抗血小板药物和非甾体类抗炎药物。本文作者因既往存在咽部血管瘤病史，因此初步诊断怀疑存在小肠血管畸形可能是合理的。

在消化道出血相关疾病中，小肠出血症状通常较隐匿，缺乏特异性，部分隐性出血患者往往仅存在持续或间断性黑便及粪便隐血试验阳性，但无便血发生。在青少年中，小肠出血的常见原因是梅克尔憩室、炎症性肠病和良性息肉。成人中最常见的病因是结肠憩室、癌症和血管发育异常。小肠出血存在自限性，其诊断与出血量及出血速度有关，当出血已经停止时，往往难以通过相关检查进行定位，甚至很多患者手术后仍存在反复出血。这也是最后医生建议本文作者选择随诊的重要原因。

小肠出血的基本处理原则为：快速评估、稳定血流动力学、定位及定性诊断、按需治疗。治疗措施包括支持治疗、药物治疗、内镜下治疗、血管栓塞治疗及外科治疗等，医生会根据患者的具体情况选择合适的治疗方式。

（一）支持治疗

对于急性大出血患者，应先复苏再治疗。首先要根据患者的具体情况，建立有效的静脉通路（深静脉置管），给予适当的止血、补液、输血等治疗，以维持生命体征稳定，防止并发症出现。

（二）药物治疗

出血病变部位不明或病变弥漫，不适用内镜治疗、手术治疗或血管造影栓塞治疗和治疗无效者，可考虑采用药物治疗。针对小肠出血的药物治疗研究有限，生长抑素及其类似物和沙利度胺有一定疗效。

（三）内镜下治疗

①热凝固治疗对于血管畸形病变出血，氩离子凝固术（APC）是目前常用的方法。在内镜止血治疗后，小肠出血会有一定的再发率，尤其是血管扩张性病变的发生率更高。

②金属夹止血小肠溃疡表面裸露血管所致的活动性出血及Dieulafoy溃疡，应用内镜下钛夹止血的效果较好。

③黏膜下注射对较局限的小出血病灶，尤其是血管性病变，或者视野不清晰无法进行镜下治疗时，可经内镜插入注射针进行局部黏膜下注射治疗。不过须与其他方法联合使用，否则止血成功率较低且再出血风险大。

（四）血管栓塞治疗

该法适用于消化道活动性出血患者，尤其是常规内科止血治疗无效者。

（五）外科治疗

手术切除只适用于持续性或复发性出血，或即使采用最佳复苏措施仍不能改善的血流动力学不稳定患者。

温馨提示：消化道出血为急重症疾病，一般人群对出血量及疾病严重程度判断往往存在偏差，一旦发现应及时就医，切忌延误时机！

个人经历分享不构成诊疗建议，不能取代医生对特定患者的个体化判断，如有就诊需要请前往正规医院。

作者；勤勤恳恳科研小白鼠

编辑：刀客特魏、黎小球

封面图：PxHe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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