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之有物丨致胡梅尔斯，敬最后的自由人

老兵不死，但属于他们的时代会渐渐凋零。

或许没有比相隔11年输掉两场欧冠决赛更残忍的悲剧，胡梅尔斯输给了强敌，也输给了时间。属于他的时代，也在渐渐落幕远去。

【燃烧殆尽】

半决赛鏖战姆巴佩领衔的巴黎攻击群，35岁的胡梅尔斯依然具备在单场比赛中倾尽全力的水准和心气。决赛面对维尼修斯，他镇守的多特蒙德防线在60分钟前几乎滴水不漏，令皇马7号陷入苦战。

上半时，胡梅尔斯明显扩大了防区覆盖面积，时刻注意保护右后卫身后。有他负责扫荡兜底，瑞尔森便可以放心提至中线，辅以深度落位的桑乔，共同封锁维尼修斯的起速空间。

在刺刀见红的单防时刻，胡梅尔斯拿出了梦回巅峰的表现。第43分钟，维尼修斯在空当接球，胡梅尔斯先是与瑞尔森交代换防，主动贴防限制维尼修斯的内切路线。随后看准皇马边锋思考下一步动向时的瞬间犹豫，迅速出脚放铲完成防守。

赢下此次攻防对话后，胡梅尔斯振臂怒吼。这一吼，面对的是队友，也是流逝的岁月。谁能想到，整个职业生涯速度都堪称短板的德国中卫，在35岁的高龄，还能以如此利落的单防，让当下单点爆破能力前三的年轻边锋面露无奈的笑容？

多特蒙德阔别最高舞台的时间是如此漫长，久到“胡向前”这一绰号都已经被人遗忘。倘若只是在防守端做好本职工作，那胡梅尔斯的表现也不必如此大书特书。虽然当多特蒙德获得角球时，转播镜头频繁交代他的眼神，但他在进攻端的作为，远不止于此。

在进攻端，胡梅尔斯亮出了司令塔本色。54脚传球52脚到位，96%的传球成功率领跑首发十一人。第20分钟，“胡司令”后场施展技术摆脱围剿后，突然送出纵贯全场的直塞穿透皇马防线，阿德耶米反越位单刀制造杀机。

彷佛积攒许久的气泡终于冲破瓶口，胡梅尔斯策动这次机会后，菲尔克鲁格、阿德耶米和萨比策们纷纷对皇马球门发难。若不是库尔图瓦专注在线以及门柱帮倒忙，有多少人愿意相信，胡梅尔斯能够复刻大卫击败歌利亚的神话？

只可惜，上半场未能一击致命，给决赛经验老辣的皇马留下了后半段发力的机会。60分钟前后，“大黄蜂”攻防质量开始下降，上半场的全情燃烧，令球队的体能节点提前到来。

第74分钟，克罗斯角球致命弧线，卡瓦哈尔甩开盯防头球叩关。在皮球越过门线的一瞬间，回防的胡梅尔斯甚至意图效仿南非世界杯上的苏亚雷斯，用手将球挡出球门。但是，老将的理性，最终还是让他缩手，无奈吞下丢球的苦果。

此后，马特森后场送礼，贝林厄姆分球左路的瞬间，胡梅尔斯的转身明显迟缓，无力如上半时一般封堵维尼修斯，这场与岁月和命运的较量，也就此大势已去。

【争议评说】

本场战罢，不少声音都为老骥伏枥的胡梅尔斯鸣不平：纳格尔斯曼，你看到了吗！

胡梅尔斯本赛季的高光，大多奉献给了欧冠赛场：对阵纽卡斯尔，他贡献8次抢断，近5个赛季的欧冠单场纪录；对阵AC米兰，他再次交出10次抢断、9次解围以及3次抢断；半决赛对阵大巴黎，老胡两回合均当选全场最佳球员，诠释了何为定海神针。

本场比赛，胡梅尔斯贡献全场最高的5次抢断，就此成为2009-10赛季国际米兰的卢西奥后，第一位单赛季在欧冠完成至少50次抢断的铁卫。然而，如此一位仍有余勇可贾的老臣，却落选了德国队欧洲杯大名单。

当然，纳格尔斯曼也有其考虑。上任后，纳帅便着手防线改造，扶正若纳坦-塔，启用安东、马利克-佳夫等新人。胡梅尔斯在其任内虽然入选过国家队，但也不算主力。指望国家队主帅突然重用此前不够信任的的球员，恐怕同样会招致非议。

主场作战的德国国家队，也很难如欧冠赛场的多特蒙德一般，彻底放下身段屯兵低位防守。防线一旦频繁提至高位，胡梅尔斯年龄增长带来的隐患便会暴雷。联赛对阵斯图加特一战，在频繁回追中“把轮椅摇出火星”的胡梅尔斯，在上半场就无法坚持。在注重转换的国家队赛场，胡梅尔斯的速度和体能，很可能成为防线木桶的短板。

然而，这并不意味着胡梅尔斯毫无价值。多特老将凭借后场技术改善体系运转的本事，德国队尚且没有同位置球员足以企及。此外，一旦主力中卫出现状况，很难想象，缺乏大赛经验的安东等替补，能够担起防线重任。

甚至当需要定位球进攻打开局面时，胡梅尔斯屡次在关键时刻救主的大心脏，也足以令人怀念。纳格尔斯曼弃用胡梅尔斯究竟对错几分，只能由欧洲杯上德国防线的发挥来评说了。

【时代挽歌】

胡梅尔斯再次与大耳朵杯失之交臂，也宣告着一代球员的即将谢幕：最后一代具备自由人风骨的老派中后卫，即将告别最高舞台。

进可作为发起点引领进攻方向，退可在沉退中冷静完成破坏。这一类中后卫，速度和爆发力等硬指标并不出众，却具备不俗的球商、技术等软实力。胡梅尔斯如此，皮克如此，膝盖重伤之前的范戴克也是如此。优雅和从容，才是适合他们的形容词。

巴雷西、贝肯鲍尔和帕萨雷拉等古典自由人，既能后场调度发牌，也可个人带球压上。当区域防守取代人盯人成为主流后，虽然名义上的自由人已经趋于消亡，但是其战术意义却依然鲜活。

后场自由人存在的价值，在于利用技术释放压力。不仅是为了化解对方压迫，也是为了实现“以时间换空间”的效果。本场比赛的胡梅尔斯，就进行了生动演绎：70分钟前后，当全队体能下降时，老胡连续参与后场传递，在短时间内将皇马的压迫方向左右调度，最终由施特洛贝克放出长传连线阿德耶米。

可惜可叹，随着时间进入21世纪第二个10年，类似胡梅尔斯的上一代中卫，也只得屈从于自然衰老的铁律。皮克退役、范戴克大伤后不复以往，昨夜今晨的主角胡梅尔斯，在赛后亲承自己“未来还需更多时间决定”，似乎也跳完了在顶级舞台上的最后一曲。

新世代中卫身价水涨船高的泡沫，背后是球员技能越发偏科的事实。青训工业化的时代背景下，球员培养越发专门化。负责破坏的中卫技术糟糕，负责出球的中卫对抗软弱；球员个体能力普遍滑坡，需要体系加持相互填补，便是时代的真实写照。

当异化的培养理念成为时代主流，或许再也难有中后卫具备胡梅尔斯一般兼顾攻防的全能身手。鲁本-迪亚斯，近两年转型拖后中卫变得越发笨拙。阿劳霍与孔德，在身体与技术的二选一中，不断纠结位置。更多的所谓现代型中卫，在低强度下尚可自如发挥技术，一旦强度提升立刻露馅。属于自由人的最后一抹夕阳，终将就此淡出时代的天空。

传说中，天鹅在临终前，会唱出生命中最婉转动听的歌声。即将在最高舞台上谢幕的胡梅尔斯，也定会留下一个注定被怀念的时代：名为防线自由人的光荣时代，也是足球在被现代性异化之前的田园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