票房80亿+,然后呢?
今年55岁的导演管虎,最近几年拍过不少爆款电影,作品累计票房超过80亿,是很成功的商业片导演。
但他却说,有段时间他并不快乐,曾经理想中的自己是裤衩背心不受拘束自由散漫,如今却变成了小时候自己最讨厌的样子:不得不接受成年人必须要面对的世俗。
为了寻找生命中的一种新可能,为了重拾曾经的初心、梦想、欲望,管虎拍了一部很体现个人内心的新片《狗阵》。
《狗阵》讲述了彭于晏饰演的假释人员,在一个流浪狗横行的边远小镇,与一只狗共同经历了一系列事件后,重新上路的故事。这部电影入围了今年戛纳电影节“一种关注”单元,这也是管虎的作品首次征战戛纳。
在票房变成评判一部作品的最重要指标的年代,管虎用这样一部讲述“再上路”的电影,逆流而上。
“不能永远出重拳”
继2015年《老炮儿》成为威尼斯电影节闭幕片后,管虎又有一部作品进入欧洲三大,此番《狗阵》的风格变得有点不像近期观众认知中的那个管虎:这是一部表达很克制、很个人的文艺片。
最近这十年,管虎面向市场,拍出了《八佰》《金刚川》《我和我的祖国》《老炮儿》几部大投资商业片,也获得了很好的市场反响。
从大商业片到文艺片,管虎并不认为这是一种创作转向:“其实原来我们做内容表达一直是这么做的,只不过是时代突变了,市场一下变得非常生龙活虎,不随着走,好像生存不下去,然后尝试市场的可能性,结果尝试还挺成功,就连续做了几个,但是这东西时间长了,你就被掏空了,所以不是转向,是归零、回去再积累。”
管虎打了个比方,这种感觉就如同很多演员说演电影久了,想回到话剧舞台上,就是一个“回血”的过程。
虽然近些年的成果看起来不错,但管虎的制片人和太太梁静感受到,管虎更想回到的是一种纯粹的简单的创作状态里。有一些太赶的项目,让管虎陷入一种不适的工作节奏里,在《狗阵》的拍摄中,他才终于又找回了一种无比快乐的创作状态。
在梁静眼中,管虎是一个非常艺术家范儿的人,最显著的一个表现是,涉及到创作问题时,他会坚持自己想要的呈现,所以口头禅就是“休想”“绝不”,就比如《狗阵》的拍摄需要一只老虎,从制片的角度当然能省则省,但是在管虎看来,这不能妥协。
文艺片、不妥协,但《狗阵》又诞生在这个票房至上的时代,管虎清楚地知道,当下大家都沉浸在市场、排片、卖钱这个语境中,所以他给自己的答案就是“先别想这事儿,就把这个做出来,你想多了就会出问题。”
圈内的合作者们常常会关心管虎下一部拍什么,他们也和如今的观众一样,会抛出同样的问题:好好的为什么要拍这样一部电影?这不是往回走吗?在经历了很多质疑后,管虎甚至都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要在这个节点走这么一步。
有一天管虎正在甘肃艰苦地拍《狗阵》,梁静则在北京和圈内好友见面,提及现场的拍摄情况和导演的追求时,朋友们感慨良多,大家给管虎发了一个视频,说“虎哥,我支持你,好好做这事儿”,那句话给了管虎莫大的鼓励。
“我们不是往回走,我是在找我自己该走的路”,梁静表示,作为身边的人,肯定会支持管虎,要不然怎么往前走呢?
管虎回顾自己的创作历程,其实就是为别人拍戏和为自己拍戏,这样循环往复,不断放血和回血的过程。
“我特别逗,我老觉得人生没有几次机会,所以赶上就抓住。电影频道刚出现电视电影的时候找我做《上车,走吧!》,我正好空闲,就答应了,虽然它与我概念中的'电影'不太一样,但我只要答应我就把它做到最好,我相信未来肯定有用,后面就来了一个电视剧叫《黑洞》,多方面考虑后,我接下了。当时电影学院毕业的很少有人愿意放下电影去拍电视剧,身边也有一些疑惑的声音,但我觉得既然答应就拍到最好,也确实做到了,后面电视剧一个接一个找我,我说这样下去不行,我还是得回去拍电影。
然后借着拍电视剧《沂蒙》的机会就拍《斗牛》,就是回血的过程,后来拍《杀生》,人家说拍这种东西不挣钱,我就调转方向,进行了一次商业性尝试,就有了这《厨子戏子痞子》,所以人生是需要一些变化的。”
如果人生是一场拳击赛,管虎认为,人不可能永远出重拳,需要几次刺拳,再来一记重拳,才是张弛有度的节奏。《狗阵》可以被理解为一次刺拳,但或许也是一记重拳。
“每个人身体里都有动物性”
管虎把这种回血、重新上路的心境,变成了《狗阵》的剧本。电影中有很多情境设定,来自于管虎的私人感受和体验的沉淀。
管虎记得,2008年当他兴高采烈地看奥运开幕式的时候,接到了山东老家农村的一个电话,说一个远方亲戚去世了。一个常年生活在大城市的人,突然被告知遥远的老家里的人在经历什么,那个当下让他意识到,摄影机有必要摆在那些陌生的位置上,去看看不同的视角的人生体验,这就是电影的功能。
《狗阵》故事的发生地被设定在一个边远小镇赤峡镇,这是西北地区很多被时光封存的石油小镇的缩影。管虎从新闻资料中了解到,六、七十年代用卡车运输石油或者煤的时候,这些小镇都曾很繁华,但通了铁路之后,交通枢纽变了,这些小镇就变成了无用之地。小镇中流浪狗横行的剧情灵感来源是管虎在某个电影节看到的一个印度电影,讲的是满街都是猴子给游人造成了伤害,当地人就组织捉猴。
《狗阵》的故事时间设定在2008年,因为电影讲的是中国近三十年时代巨变背景下的个人命运转变的故事,奥运年是非常典型的一年,北京奥运给很多中国人的人生注入了强心剂,这可能也是推着人向上走、重新上路的力量。
电影中彭于晏饰演的二郎是一个假释人员,他重新上路的勇气不仅来源于时代,也来源于流浪狗。在这个一人一狗的故事里,管虎探讨的是一个人身体里动物性觉醒的议题,让狗作为一种促进因子,唤醒二郎本身自带的狼性。
管虎自己是爱狗人士,家里养了几只长毛大型犬,他平时也很喜欢从动物的角度去观察一个人。在拍《八佰》期间,他就会用动物来给演员讲戏,比如让张译演只猫,让姜武演狗的感觉,让欧豪奔着鹰的路子去演。
“每个人身体里都有动物性,一路长大一路丢,咱们现在被城市生活尘封太久,我是觉得人身上这种动物性非常可贵,不该丢失和忘却。那种动物性带来的是欲望,是梦想,是挑战,那些极限运动的挑战者,都是在追逐一种身体本能,这个是人类原始都自带的。但这种动物性在二郎这个人物身上是被蒙昧和尘封的,我希望借这个人物告诉大家,这东西还可以再崛起,再重新上路。”
管虎是AB血型,他自评身上有两种很极端的特质,又怂又勇敢,如果用动物性来形容,就是老虎跟老鼠的结合。管虎眼中的彭于晏本人很像猴子,积极、灵动、好玩,但在电影中,他需要展现的是狼性,这也是彭于晏内里蕴藏的力量,“你看他原来是一个胖子,因为演《翻滚吧!阿信》,生生把自己练成能参加亚运会的体操运动员,那个状态哪能是正常人,都是一边练一边哭啊,那家伙对自己狠啊。”
选择彭于晏来演二郎,管虎看中的还有他身上不同于芸芸众生的特质:“我希望演员能沉浸在当地,形态上像当地人,但又跟芸芸众生不一样,比如说身形的挺拔,面露的不甘之色,欲望的强烈感,身体状态的那种矫健,所以彭于晏他具备这个底色。”
管虎对彭于晏最大的表演要求是做减法,把自己的气儿收敛起来,尽量佝偻起来,外在收敛,但是内里的能量始终去不掉,要融入当地环境又要跟别人不一样,“他分寸拿捏得挺好的”,管虎评价。
“我没有任何和市场作对的心态”
做减法不仅是管虎对彭于晏的要求,也是贯穿全片的导演手法。
作为绝对大男主,彭于晏的台词非常少,管虎认为这个人物是不爱交流的、失语的状态,能用肢体完成的表演,就不要说话,台词尽量减少。在最早的一版剧本里,是想让彭于晏演一个哑巴,但后来觉得这个设定有一点矫情,设计感太强,遂放弃。
《狗阵》的每一场戏,管虎都在尽量做到不刻意,而是还原生活的真实。
比如来探班管虎的张译,被“抓壮丁”客串出演了一个角色,但管虎并没有“物尽其用”,导演说,如果因为是大牌演员就多给点戏份,那就成操作了,“如果我特别着意地去拍他,又成一电影了,我就觉得没劲,就不是生活了,生活不是电影,这对这戏特别重要。”
《狗阵》的男二号是贾樟柯饰演的抓狗大队领导,当时请贾樟柯出演时,管虎甚至没告诉对方要演什么,贾樟柯只是大概知道自己要演一个西北地区的当地人,所以就特意留了胡子,“看完你就会发现,小贾跟表演没关系,他不是演的,他就是环境里的一个人。”
再举个例子,故事中的二郎是个假释人员,那么他到底为什么坐牢?这个前史要不要讲清楚?管虎的回答是,千万不要,“因为讲清楚那就是戏剧了,生活不是这样的,生活是你看到什么就是什么,就去感受好了。”
电影最后,二郎重新上路,之后他会有怎样的人生?原来管虎还考虑过,按照商业电影的方式来拍个彩蛋,让彭于晏在另外一个大城市遇上佟丽娅之类的之前有过露水情缘的人,后来全去掉了,“我觉得文本的多义性还是留给观赏者会好一点,我不给他一个确定。”
这些减法注定了这部电影没有那么商业。
但管虎强调,“我没有任何跟市场作对的心态,相反我特得益于、兴趣也在于跟观众互动交流,但是身体里还有另一部分,还是需要一个抒发和表达,《狗阵》其实就是一种疏解和积累。”
管虎说,《狗阵》是一部比较个人化的电影。当然,一部电影背后一定需要大量资金的支持,《狗阵》的出品方之一就是与管虎合作多部电影的华谊兄弟。管虎表示,“合作这么多年,信用的积累得到了一张通信证,让我可以做这样的电影。”梁静说,“华谊第一个冲出来支持让我们很感动。”
在这部个人表达的作品之后,管虎仍有商业大片在计划中,“我两方面都不会放手,像《东极岛》马上就要开机,这样的大类型电影我们陆续在做,还有对观众非常友好的商业电影我们也在做,刘慈欣的科幻电影也在剧本阶段了。”
今年来戛纳参赛,管虎最好奇的就是曾执导《教父》的导演弗朗西斯·福特·科波拉带来的新作《大都会》,他很好奇这位传奇导演在85岁还能带来怎样的新作。
电影人就是没有终点,永远前进,永远在路上。
《狗阵》之后,管虎也在再出发的路上了。
发布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