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影为镜 观女性创作意识觉醒｜新荷NEWHER李少红导演大师班实录

性别带来的独特视角是女性导演们的优势，是一种与男性导演占据的视野全然不同的角度。

艺术创作没有铁律，只要是美的、新的、导演认为有益的，皆可尝试——也许某一次尝试就铸就了影片的作者性，成为独特的作者标签。

我庆幸于自己持续不息的实践摸索，创作中的女性意识也从自发逐渐变为自觉。创作步履不停，通过作品传达自己的“看见”与思考，什么时候都不晚。带领更多观众看到女性多样的视角、观念与认知，从更多维的角度认识这个世界。女性导演并不需要向他人靠拢，只要坚持“以女性发声”、“为女性发声”的方向，以自己的方式标明女性在世界的存在及其意义。

李少红老师结合个人四十多年创作经历，向现场观众分享了自己的心得体会，针对创作中的女性意识觉醒及观照这一话题进行深入的探讨。

这四十多年里,中国电影经历了从集体意识为主流（20世纪八九十年代）到艺术创作多元化（20世纪九十年代末至21世纪初）的时代变迁，文化的飞速发展给电影业带来了蓬勃的生机与多样的机遇，李少红老师的创作风格同样可用上述的两个时期进行划分。

《血色清晨》：萌芽，潜移默化下的女性意识

90年代是个多变的意识转变时期，少红导演也是从这时开始真正进入创作的。虽然这部影片还是选取了主流的集体主义视角，但导演的创作思维已经潜移默化地代入了女性意识。《血色清晨》的内核呈现出朦胧、潜在的女性意识特征，例如电影中红杏这一女性角色的设置。红杏开始对女性自我的身体认知有所发觉，但仍然处于起步的、懵懂的初阶状态。

拍摄这部电影时的条件很艰苦，路程遥远，要把所有器材人工搬到山里。我们在一个满是鹅卵石的巷子里架了10多米的移动道和摇臂，摄影师就站在摇臂上。但移动道不够长，我们就要一边拍一边运，等摄影机过了再把这一节运到前面，这样子一点点传递移动道，底下忙活的人简直就像搬运工一样。马秉煜厂长有次来探望拍摄现场，见此情形不忍落泪，回去便追加了10万制作费，这让我们都非常感动。最后花费近52万拍完了《血色清晨》，这部作品也在国际舞台获奖无数。不得不说，90年代是个思潮的转变期，这个时期给了我们很多机会。

90年代后期电视剧开始崛起，商业市场不断形成，创作领域涌现出更丰富的电影手法与表现形式，创作者们也开始接触到了更多的类型化电影语言；影片的样式、渠道和题材呈现出百花齐放的态势，给予导演们极大的发挥空间。女性意识以及女性创作者们在其他多种领域里的尝试，开始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手段融合并得到表现。

《红粉》：转折，女性主义创作思维的开拓

95年完成的《红粉》在内容和形式上都有极大的转变，最早看到苏童的原著就带给少红导演很大的震动，书中独特的女性叙事视角细腻而动人。《红粉》的拍摄筹备了三四年，在此期间徐克导演和吴思远老师为影片投资了第一笔资金，正式推动了剧本的写作开启。

我们一边找钱，一边改编、采访，找寻大量的历史文献。也正是采访这个经历逐渐改变了剧本的性质，变成了一个改造妓女的故事，视角也由两个女孩变成了集体视角。临开拍的时候我突然有点恍惚，我的初衷在创作过程中慢慢又被集体意识替代了。后来我到苏州重新写了一遍拍摄的脚本，将视角改回这两个女孩身上。影片上映后，大家都以为《红粉》获奖的的亮点在于妓女划船离开的画面，这确实是影片的一个特点，但我觉得真正原因是这两个女孩的女性视角。观众通过她们了解到时代中每一个女人的生活境遇和所思所想。从她们内心看到时代巨变，以及在巨变中她们怎么选择自己的命运。

《大明宫词》：创新，表达视角、美学风格的变革

《大明宫词》定题的时候，已经有刘晓庆、陈宝国老师等人共同成就的95版《武则天》在前，而且大获成功、广受好评。重现这位中国历史上特殊而著名的女皇家史，无疑是巨大的挑战。

我有点诚惶诚恐，但又发现它和我设想的出发角度不同。《武则天》仍站在历史、制度的角度上讲述一位女性领袖对权力的把控与运用，而我想挖掘她这个人本身。用我自己的感受揣摩与想象武则天在当时的历史环境下，她的生命、她的情感怎么建立起来的，这在当时是一个非常新颖的叙事角度。

另外唐朝本身就繁荣开放、浪漫多姿，所以我们在剧的风格选择上也偏向诗意梦幻，这样的美学风格在90年代也很少有。我们打破常规，没有再选用当时历史剧惯用的戏曲服装、戏曲造型，而是让它从整个妆造上都比较歌剧化、舞台化的，这跟我们当时诗意念白这一特征也相吻合。经焦雄屏和赵文瑄介绍，我们在中国台湾有幸结识了叶锦添老师。我们花了三个月的时间，昼夜不停地现场试衣、缝改加工、完善妆饰，就这样一件件设计出一千多套服装造型。

选角也很大胆，绝大多数史书都将武则天描述为一个骄横跋扈的人。但我觉得真正的“狠人”，不是通过表面上的张扬表现，而是有一种不怒自威的魅力。否则她不可能鹤立鸡群，让满朝文武为她肝脑涂地，也不可能在男性世界里占得一席之地。她做的所有事情都有合理的动机，更是为了保护她的家庭和人际关系。所以整个妆造上我们要体现每一个女人身上的魅力，从这里也能看出我们已经比较自觉地开始运用自己的女性意识和女性视角来进行创作了。

《世间有她》：笃行，不可忽视的女性力量

《世间有她》是三位女性导演合拍的：张艾嘉、陈冲和李少红，每个人从女性视角去体会一个在疫情中每一个家庭和每一个女性的对她们有影响的故事。李少红创作的是其中周迅主演的婆媳故事。

我在拍这个片子时，深刻地体会到女性力量是不容忽视的，她们不需要靠别人，她们自己就是一个独立的存在，女性自己就能扛下一个世界。有统计说，疫情时医院里面女性工作人员达到百分之六七十以上，大大超过了男性。在灾难中，女性表现得更顽强；在家庭中，她们承担里顶梁柱的作用。能够挺过灾难和困难时刻，离不开每一个“她”。

青葱计划的第一部电影《过春天》就是由女性导演白雪指导拍摄的，其余女性创作影片还有《兔子暴力》《三贵情史》《小白船》。2023年十强中女性导演占比也很大，而且每一届几乎都是女性创作打头阵。她们有着超乎想象的坚强与笃定，是行业内一股不可小视的力量。

为女性发声，道阻且长，行则将至

我经历了这两个时代，从我自己创作上的转变，能看到在我们这一代人身上是有一个过程的，这个过程跟我们成长和社会的变迁有很大关系。而现在的青年女性创作者，她们对自己有准确的定位和感知，对于女性视角、女性题材和女性这种思维的把握上，她们和我们完全不一样，她们更坚定。

现场提问：

青年导演 赵思莹：

请问您在拍电影和电视剧中有什么不一样的经验可以分享吗？

李少红：我刚从电影跨入到电视剧时也很迷茫。都说电视剧在拍摄和手法上很简单，不需要调度和多机位，台词多就行，电影的一些叙事结构很难用在电视剧上。我很不满足，抗争许久最后还是决定回到电影的拍摄、叙事手法上来拍我的电视剧，这样丰富性也会强一些。所以没必要特别地约束自己，各有各的特色，但艺术规律是差不多的。我们拍的戏里其实机位都很多，也有调度，因为这毕竟是一个影像艺术。

当然我们拍得比较苦，别人可能是三天一集，我们就四天一集，重要的五天一集。这就很紧张了，工作量也是增加的。所以自己也要克服很多困难，坚持下来真的很不容易。也是因为如此，不拍戏的时候我就好好锻炼身体，增加体能，要不然真坚持不下来。现场唯一不能倒的就是导演，你必须坚持，必须得把它拍完，而且你还不能拍差，拍差了心里过不去，所以这真的是很大挑战。

青年导演 董明星：

请问您如何看待现在流媒体全球化、AI艺术创作？青年导演应该如何抓住这个机遇？

李少红：抓住这个时间多拍，不要等到觉得这个剧本完美了再去拍。电影是拍出来的，不是写出来的，拍很重要。一定要抓住现在这三四年时间，赶在还需要人工和现场时多拍，拍自己想拍的。

不过你看最近上映的《沙丘2》，从工具上来讲，AI遥遥领先，它可以创造一些新鲜的、人工拍摄所达不到的技术，但是在创意上我觉得AI还是不容易达到人类水平的，我们还有时间跟它拼智力、拼创意。

对于流媒体微短剧，它大大分流了市场，养成了碎片式的观赏习惯。短视频它只需要一个梗就可以了。我觉得把一个梗在一到三分钟内说明白，而且说出效果，这也是对创意的一个很大锻炼。所以我们也不用和它抗拒，而是要研究它，对创作长片是一个训练。

青年导演 夏梦：女性电影创作者会遇到很多阻碍，比如在和男性导演合作的过程中，想请问您是怎么克服这些阻碍的？

李少红：

我觉得每一个创作者在创作过程中都会有关于创作理念能否被大家接受的担忧，不分男女。碰撞过程中，有时候他们会给你启发，有时候需要坚持自己的想法去说服他们。而在说服过程中，你会梳理你的想法。如果你说服他了就说明这个想法是对的，如果你说服不了，说明这个想法可能有瑕疵，那就去想办法。去找素材、找资料，对题材了解越全面，你的想法就越有价值。

不要怕中间碰撞的矛盾，创作实际上都是碰撞出来的，你不可能第一天就有一个从里到外完全成熟的想法，我认为没有这样的人，我自己反正做不到，我是需要做大量功课的一个人。我也是有四十年这样经历的，每部片子都这样经历过来的，所以我自己的经验就还是要大胆创作，但也要找到一个合理性。就是你把这片子拍好，成为一个有感染力的影像表达，最终用你的艺术创作魅力来征服大家。

李少红导演的故事勾勒出时代的风貌、电影创作的图景，同时也展现了电影中女性创作主体意识的觉醒、矛盾碰撞和成长。她的分享不仅为我们带来力量，也给在座的女性创作者们注入更多鼓舞与勇气。

在行业前辈的传道授业和激励引领下，相信会有越来越多的女性创作者以影为镜，勇敢展现自我，同时也照亮世界。让我们共同推动女性电影中的形象散发更加夺目的光彩，开启充满活力与多样性的新时代！

发布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