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球改变了南美
从英国人托马斯·霍格和他的哥哥詹姆斯以及朋友威廉·霍德在阿根廷组建了第一支足球俱乐部——布宜诺斯艾利斯板球俱乐部开始,南美洲拥有了属于自己的足球俱乐部。
同期,从欧洲来到乌拉圭首都蒙得维的亚经商的商人们也将足球带到了天蓝之鹰的居住地。1881年,蒙得维的亚划船俱乐部与蒙得维的亚板球俱乐部举行了一场足球比赛,是有记载的乌拉圭历史上最早的一场足球比赛。
10年后,乌拉圭最早的足球俱乐部阿尔比恩足球俱乐部诞生于首都。
在阿尔比恩足球俱乐部成立三年后,苏格兰人和英裔巴西人之子查尔斯·米勒返回巴西。在他的行李箱里,携带着两个足球、一本讲述足球规则的小册子、一双球靴、穿过的队服,以及一只打气筒后,足球开始在巴西发展。
最早一批在接触到足球的南美人是南美三强的精英阶层。
在阿根廷,英国人为他们的孩子及阿根廷的上层人士建立了一些学校,并将足球纳入学校的日常课程。1893年,阿根廷足球协会成立,主席是同时身为赛马会——一个容纳了大量阿根廷上层社会精英的组织的主席雨果·威尔逊。
在那时,足球在阿根廷代表着地位和权力。
1904年,赢得英格兰足球南部联赛冠军的南安普顿队出访阿根廷和乌拉圭。在到访布宜诺斯艾利斯时与当地俱乐部踢了5场友谊赛,观众席上是以阿根廷总统和战争大臣为首的、穿着盛装的富有白人。
在乌拉圭同样如此,英国人为首的乌拉圭上层精英控制了足球传球传播的范围。
而在巴西,这种控制是最为严厉的。
伴随着巴西城市化运动的发展,宽阔的大道代替了原来的窄路,巴西的市民们拥有了可以进行体育运动的户外活动空间;同时,大量的黑人、混血儿和一贫如洗的白人移民从乡村移居到大城市。
但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足球在巴西的不同阶级呈现了两种不一样的场景:
巴西社会的精英阶层学习欧洲人,组建了俱乐部,一批专业足球的运动员身着昂贵的装备参加社会上层组织的比赛;
根据作家马佐尼的统计,在圣保罗足球俱乐部的前身保利斯塔诺效力的球员由九种职业组成:
工程师、建筑师、商人、会计师、医生、银行家、军官、教授和房产经纪人
而穷人们只能身着破烂不堪的衣服在郊区或是小城市里游戏。
到了1916年,庆祝阿根廷独立一百周年,阿根廷足协邀请智利、巴西和乌拉圭在阿根廷的独立日内举行了首届美洲杯。
最终,乌拉圭捧起了首届美洲杯的金杯。
即便足球已经在各个阶层广泛传播,种族歧视依旧存在。
直到1921年巴西为美洲杯选拔队员时,巴西总统亲自发声禁止黑人球员代表国家队参赛。
在20世纪20年代,情况发生了改变。
以瓦斯科达伽马队为代表的足球俱乐部开始接纳了黑人和穷人球员,并给这些球员支付薪水——在当时,巴西社会能给予黑人的工作岗位并不多。
一开始,赛场上的歧视显而易见:
白人球员犯规不会被重罚;但黑人球员却不可以推搡、冲撞白人对手,否则将会面临非常严厉的惩罚。
这种双标,反而塑造了巴西人避免身体接触,只通过盘带、周旋,充分利用自己身体的柔韧性协调性和速度,达到克敌制胜目的迂回道路的赛场风格。
1923年,瓦斯科达伽马队在四名黑人球员的率领下一举夺得了里约市联赛的冠军,他们的职业分别是出租车司机、粉刷工人、搬运工人和卡车司机。
这个壮举吸引了大批球迷的关注,巴西足球得以逐步地跨越种族和贫富的鸿沟,开始在普通民众中普及。
在巴西这样一个自身文化很大程度上由当地元素构成的社会中,足球有着非同寻常的重要性,也会自然而然地具有巴西社会赋予它的特征。在巴西,足球与其它任何一种运动都不同,因为它完完全全按照巴西人自己的方式发展,成为了巴西社会和巴西文化中种种非理性因素的结晶。
之后,巴西足球逐渐成为一种融合剂,变成了各阶层人民间的纽带。
在巴西,只要热爱足球、只要展现出足球天赋,那就无论宗教种族之分,没有贫穷富有之别,都可以团结在巴西绿色的旗帜之下。
而在阿根廷,在进入二十世纪后,阿根廷的GDP一度达到了世界第七,成为当时最富裕的国家之一。
在独立百年后,寻找一个国民精神的象征便成为整个阿根廷民族矢志不渝的目标。
进入20年代中期,随着俱乐部数量的增加、比赛的增多和观众人数的增多,足球运动员的出身无法再局限于社会精英阶层。
越来越多好的足球运动员从社会下层涌现,阿根廷的足球俱乐部为他们发工资、为他们提供免费的会员资格和足球装备。
阿根廷的足球的下沉化运动和职业化运动开启。
在这股浪潮之下,1928年,阿根廷作家博罗科托(《博卡青年史》作者)建议为一个想象中的“Pibe”(西班牙语,小子)建一座雕像,以此满足阿根廷的足球文化与自我想象:
这小子面部很脏,有一双宛若骗子的眼睛,眼睛狡诈又明亮,头发蓬乱而浓密,穿阿根廷式的条纹衫,膝盖上布满了涂消毒水的伤口,带着一个用旧袜子绑成的足球
同年,国际足联决定在奥运的架构之外创办他们自己的国际赛事。由于当时乌拉圭连续赢得两届官方足球锦标赛的桂冠(国际足联的职业时期始于1924年),且正逢1930年迎接独立百年大庆,提出全额负担各参赛国家的费用,国际足联因而决定将主办权授予乌拉圭。
第一届世界杯由此诞生
在乌拉圭作者加莱亚诺看来:
三十年代至五十年代的那个为民族独立和解放而奋斗的乌拉圭,他们所展现的平等、游戏、自由,绚丽多姿的足球风貌才是真正的足球。
1930年7月30日,在因庆祝通过第1部乌拉圭宪法100周年而得名的、专门为世界杯而兴建的世纪球场,凭借着下半场乌拉圭本土制造的“巫师足球”,东道主乌拉圭4:2逆转了潘帕斯雄鹰,获得了首届世界杯的冠军,国际足联主席雷米特把金光灿灿的女神杯授给了乌拉圭足协主席保尔。
比赛结束后,乌拉圭政府下令全国放假,举国欢庆,人们狂欢游行,首都蒙特维地亚市万人空巷,许多市民骑着高头大马,披红戴绿,招摇过市。乐声袅袅,鼓声阵阵,震耳欲聋,成千个妙龄女郎在街上翩翩起舞,犹如国家庆典。
而输掉决赛的阿根廷又在1934年意大利世界杯止步八分之一决赛。害怕再次遭遇失败结局的他们旋即决定和国际足坛断绝关系24年,直至1958瑞典世界杯才重返国际舞台。
不久,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整个蓝星只有南美洲的足球保留了生机。
二战结束后,刚刚了结束瓦加斯总统长达15年的威权统治的巴西决定举办1950年世界杯。他们渴望向国际社会宣示巴西已经成功地摆脱了殖民主义和奴隶制度的包袱,是一个令人尊敬的对手。
但在心中,巴西人始终有疑惑:
不发达的热带国家能否同那些视其为“野蛮人”的欧美国家成功地竞争?
最终,那一场在巴西人眼里象征巴西在现代世界中的地位改变的决赛以“马拉卡纳失败”而告终。
整个巴西陷入了一种死亡般的沉寂之中。
巴西,这样一个被亚马逊河滋润着、融合了欧亚非等地移民的复杂国度,其文化上的复杂性难以想象:
一方面,巴西著名的文化人类学家和社会学家吉尔贝托·弗雷雷将巴西的热带混血视作“不仅是人种的混血,而且融合了欧洲的技术和美洲与非洲的通灵力量”;
另一方面,巴西人深埋在内心的自卑与无奈使他们有一种“杂种狗情节”(o complexo de vira-lata):
惊慌失措的杂种狗翻遍垃圾桶,希翼找到一点儿残羹剩饭
“马拉卡纳失败”后,巴西足球队的黑人和混血再度受到白人的歧视和排斥,直到8年后,17岁的黑人穷小子贝利横空出世,赢了苏联、赢了冠军,赢得了巴西人所渴求的全世界对它的肯定。
1976年,阿根廷军方发动政变,加尔铁里上台。
但军政府的上台带来的却是高达600%以上的通货膨胀率、下降达11.4%的GDP、22.9%的制造业产量,以及与原来相比19.2%的薪资。在得到了人民们的支持后工会决定发动长期性大罢工来反对军政府。
为了应对严峻的经济形势和社会矛盾,以总统加尔铁里为首的阿根廷政府决定中止与英国政府以和平方式解决马岛争端的谈判,通过武力手段解决马岛问题。
结果大家都知道了,按照马拉多纳的说法:
英国人像杀死小鸟一样杀死了他们
马拉多纳本人是非常反对马岛战争的,他甚至也从来不掩饰自己对于阿根廷军政府的蔑视。但是,作为胡安·庇隆的信徒,马拉多纳希望能够保护整个阿根廷民族,并通过他的表演给无辜的民众带来心理上的欢愉和宽慰。
在被后世称作为“诸神之战”的1986年世界杯八强战,阿根廷与英格兰相遇。
赛前,马拉多纳带领着阿根廷球员发出复仇的誓言:
捍卫我们的旗帜,为死去的亲人们复仇,捍卫还活着的人!
下半场第六分钟,马拉多纳将球分给边路的队友巴尔达诺,后者的射门被英格兰后卫霍奇挡住,然后回传给守门员希尔顿。此时,马拉多纳高高举起了他的前臂,用迭戈之手扒窃了英格兰人的钱包,阿根廷1:0领先。
赛后,马拉多纳将这记手球称作“一半是上帝之手,一半是马拉多纳的脑袋”(A little of the hand of God, and a little of the head of Maradona),引申上帝是入球与否的最终主宰,以此进一步羞辱了英国人;
后来,“上帝之手”使得马拉多纳由人格变为神格。
12年后的10月30日,马拉多纳教创立——每个加入马拉多纳教的人,都要经过一个特殊的洗礼仪式:
新信徒需要脱掉上衣,换上马拉多纳的10号球衣,在足球场上用一只真球复制1986年世界杯的“上帝之手”,然后跪在装着马拉多纳头像雕塑的圣坛前,手摸至高无上的“圣经”——马拉多纳的自传《我是迭戈》发誓:
我们的迭戈在球场上射门,你那被视为神圣的左手,你创造了奇迹,你的成就将在这世上被铭记,就如同你的成就在天堂被铭记一般,让我们每日都能感到愉快,并原谅那些记者们,就如同我们原谅那不勒斯黑手党一样,指引我们远离诱惑,将我们从阿维兰热(前国际足联主席)那儿解救出来,迭戈。
但在三分钟后,纵使对“上帝之手”有千般质疑,面对如此壮丽且纯粹的足球天赋,身为英国广播公司的解说员巴里·戴维斯也不得不感叹道:
And you have to say that is magnificent.
现在,在各大视频平台上,这粒进球经常和乌拉圭足球记者维克托·乌戈·莫拉雷斯的一段现场的西班牙语怒吼联系在一起(为了展现情绪,我贴上西-中两版解说词):
La va a tocar para Diego, ahí la tiene Maradona, lo marcan dos, pisa la pelota Maradona, arranca por la derecha el genio del fútbol mundial, deja el tendal y va a tocar para Burruchaga... ¡Siempre Maradona! ¡Genio! ¡Genio! ¡Genio! Ta-ta-ta-ta-ta-ta-ta-ta... Gooooool... Gooooool... ¡Quiero llorar! ¡Dios Santo, viva el fútbol! ¡Golaaazooo! ¡Diegoooool! ¡Maradona! Es para llorar, perdónenme... Maradona, en una corrida memorable, en la jugada de todos los tiempos... Barrilete cósmico... ¿De qué planeta viniste para dejar en el camino a tanto inglés, para que el país sea un puño apretado gritando por Argentina? Argentina 2 - Inglaterra 0. Diegol, Diegol, Diego Armando Maradona... Gracias Dios, por el fútbol, por Maradona, por estas lágrimas, por este Argentina 2 - Inglaterra 0.
他要把球传给迭戈,那里有马拉多纳,两个人在他身边,马拉多纳接到了球,这个世界足球的天才从球场右翼开始前进,他离开了边路,要把球传给布鲁查加……还是马拉多纳!天才!天才!天才!那儿,那儿,那儿,那儿,那儿,那儿!球进啦!球进啦!我要哭啦,上帝啊,足球万岁!这是什么进球!迭戈的进球!马拉多纳!原谅我的哭泣,马拉多纳,为了难忘的奔袭,为了这个从古至今最伟大的进球!宇宙小风筝,你从哪个星球来到人间?你将众多英格兰人甩到身后,你让阿根廷握紧拳头哭泣!阿根廷2-0英格兰!迭戈的进球!迭戈的进球!迭戈·阿曼多·马拉多纳!感谢你,上帝,为了足球,为了马拉多纳,为了那些泪水,为了阿根廷2-0英格兰。
没有一个运动员能在短短三分钟内以魔鬼和上帝两种截然不同的方式征服过足球——除了马拉多纳。
他用上帝之手和世纪进球,拳打脚踢,将英格兰人送回了家。
“尽管我们在这场比赛前常说,足球与马尔维纳斯群岛的那场战争没有任何关系,但是,我们知道许多阿根廷年轻人死在了那里,英国人像杀死小鸟一样杀死了他们……我们这场比赛是一场报复。”
当马拉多纳挥舞着双手肆意庆祝之时,倏忽间,阿根廷人仿佛真的看到了半个世纪前那个想象中的Pibe来拯救他们了。
如果这座雕像有一天能够升起,我们很多人都会为他脱帽致敬,就像在教堂一样
“感谢神圣的上帝,感谢您降临了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