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千挑万选的接盘侠,其实什么都明白
1,
时间不多了。
苏茹从步行街这头走到那头,又从那头走回来。不知往返多少遍,依然看不到丁点希望。一下午没喝水,她的嗓子变得干焦,灵魂也被焚炼成薄薄的一张纸,风一吹,就要碎成粉尘。
她灼灼的目光也燃尽最后一点碎芒,灰心丧气地打量着路上行走的男人们,企图从他们脸上看出一星半点的可能。然而,除了精明,还是精明。
要么是那种精于算计绝不肯吃亏的精明,要么是衣冠楚楚却吃干抹尽全然不会负责的精明。总之,都不是她要找的人。
夜幕降临,苏茹终于放弃搜索,钻进一家面馆。
她其实感觉不到饥饿,尽管一天没吃东西了。但是,她清楚就算什么都吃不下,也得强迫自己塞点食物进肚子。
她随意点了碗鸡丝面,然后挑了个无人的靠窗座位。
夜晚的步行街灯火通明,一下子涌进许多年轻的面孔。他们朝气蓬勃,处处显摆着无可替代的青春。苏茹看得怔迷,不舍得漏掉其中任何一张。
忽然,她惊悚地发现里面混进了一张异样的脸,颓然憔悴,毫无生机。竟是橱窗上倒映的她自己。
她瞬间明白,为何寻寻觅觅一下午都没有收获。这样一张迟暮的面孔,哪里能吸引到男人主动上钩。鱼饵都过期变质了,又怎能妄想钓到大鱼。
苏茹痴痴盯着窗户上的女人,不敢相信这是自己。她的青春呢?她是被时间抛弃了么?
她想起来,昨夜刷手机,一个大学室友的女儿在幼儿园汇报演出中领舞,另一个室友紧接着发了一家三口海边度假的风景图,还有一个前不久才给二胎办满月酒。
她们都是按部就班地被命运推着走,最俗气也最安稳的烟火人生。只有她,被命运忘记了,被时间逼得隔着屏幕去羡慕她们的生活。
这羡慕是不能宣之于口的。否则,必定得到一个看似谦虚实则炫耀的答案:有什么好羡慕的,每个女人不都这样过。
是啊,每个女人都这样过,只有她不行。
论姿色,她其实比她们都要好看些。上大学那会,整个寝室去逛步行街,数她被搭讪的次数最多。她的青春是自带香气的美酒,引得男人们醉鬼一般纠缠上来。
年轻时不知轻重,对此一味得意,巴不得吸引的男人多一点,再多一点。后来才发现,多了反而容易挑花眼,辨不出好歹。
分清好歹时,已经迟了。
他榨干她的身心,然后转头迎娶汁液丰盛的年轻女孩。
她恨过怨过诅咒过,最终不得不接受被抛弃的事实。之后是一段昏天黑地的沉沦岁月,她永远不记得自己是怎样被弄上床榻的,也不认识那些与她春风一度的陌生面孔。
她感觉到自己正在腐烂发臭,却不打算阻止。反正这人世,也没什么值得她清醒的。父母离婚后各自成家,紧锣密鼓投入新的生活,压根不记得还有她这样一个女儿。
她本就是多余的,是深夜烂醉大街也不会有家人前来认领的存在。
不如就在堕落中灭亡,彻底沉沦,换些虚无的快乐。
直到他来了。
苏茹其实不知道是“他”还是“她”,但她在心里默认是“他”。并非她重男轻女,只是觉得女人行走世间多坎坷,稍不留神就坠入深渊,远不如男子来得自在。
当医生告诉她胎心搏动强有力时,她瞬间涌出泪水。他们浑然一体,她如此自甘沉沦,他却用力地活着,为什么?她是个垃圾,他却选择在垃圾堆里开花结果,完全没有瞧不起她。
刹那间,她脱胎换骨,为他新生。世界上唯一一个只属于她并且永远不会背叛她的生命。
她迅速做了全身检查,万幸,一切健康。
然而下一秒,她又陷入新的绝望。
他的父亲是谁?
她直接放弃计算排除法,因为即使算出来是谁,她也不愿承认。且不说那些男人是否肯负责,仅仅是她,绝不肯让自己的孩子有个那样的爹。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父亲的意义重大。所以,她一定要为他找到一个最好的父亲。不必大富大贵,但是温暖有担当。
她先在自己的社交范围找了一圈,发现那些男人要么只想占便宜,要么精于算计,绝不可能让她长久安稳。
时间不多了,她却连一个可能的对象都没找到。
走投无路时,她甚至打算去街上捞一个。无所谓是不是陌生人,人靠谱就行。哪里想到,青春褪色的她,连做鱼饵都缺乏资本。
2,
万念俱灰下,苏茹辞职来到大学所在的城市。
无论是老家还是现在上班的城市,认识她的人都太多了,一个人生产会引来无数非议,也不利于孩子的成长。陡然换个陌生的城市呢,又不便于她生活。
思来想去,大学所在的小城最合适。她适应这里的环境,而熟悉她的人早已回归五湖四海。
多年以后,苏茹无比感谢自己做的这一决定。
因为,回到这所城市的第三天,她就发现了她百般寻觅而不得的目标。
这时候,她已经确诊怀孕四十五天。外表看不出丝毫异常,气色较好时就是一个知性文静的办公室白领,再认真化个妆还能显得更年轻一些。
她并不急于找工作,打算利用手头所有积蓄安心养胎,等孩子断奶再出门。
租好房子,一切安置妥当后,苏茹兴致突发,散步来到大学校园,准备重温下食堂的滋味。混入一堆青春面庞中,她的心情好多了,仿佛自己也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人生洋溢着满满的希望。
她端着一碗热腾腾的豌豆鸭杂面,在拥挤的人群中寻找座位,然后,看见了大学的辅导员郑晓峰。
郑晓峰是大四才被临时安排到苏茹班上做辅导员的,之前的辅导员因为受贿被学生举报而离职。大四的学生忙着毕业事宜,除了一些必要的签字,郑晓峰这个新任辅导员的存在感不强。
在苏茹的印象里,他们一共只见过两次。一次是开班会,一次是她在寝室煮方便面被学生会收锅记过。前一次她混在同学堆里,一直低头跟男友手机聊天,压根没注意他长啥样。
后一次倒是看清了,只不过彼时场景实在尴尬。她刚跟男友吵架,又忽然被抓包记过,在他找去谈话后,他还没张嘴,她的眼泪已经滚落下来。吓得他手足无措,低声下气哄道:别哭了,不让你写检讨了...我让他们也不记过,别哭好不好......
最后一滴眼泪流完,她的眼前清澈无比,是一个明显书念多了的呆子模样。
近十年未见,呆子仍是原来的呆样,不过眉眼多了几缕阴霾。
苏茹猜测,估计是被妻子欺负的。那样软糯的男人,女人见了都会忍不住欺负下。也不知道他找了个什么样的老婆。
她这样好奇着,不知不觉间坐到了他面前的空位上,乖巧地喊道:郑老师好!
他从饭菜里抬起眼眸,呆呆地望着她,好一会,才略带惊讶地回答:你怎么回来了?
她愣住,没想到他记得自己,又疑心他其实并没有认出她,只是故意这样说显得不尴尬,于是歪着脑袋问道:老师记得我的名字?
郑晓峰推推眼镜,打趣笑道:你哭得那样伤心,想忘记都难,苏茹,对吧?
“苏茹”两个字被他咬得字正腔圆,让苏茹恍惚中感受到了久违的珍重,下意识重新审视起眼前这个看似木讷的男人。得知他处于离异单身状态,她的心瞬间活跃起来。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难道这是上天注定的缘分?
苏茹四处打听郑晓峰离婚的原因,得到的答案基本和他所说的无差别,性格不合。也是,他这种呆板无趣的性情,朝夕相处肯定无聊透了。
不过,对于历尽千帆的苏茹而言,却是再好不过了。她听腻了花言巧语,亦被糖衣炮弹伤透了,他的呆傻单纯,反而意味着岁月静好的安全感。
考虑到时间来不及,她决定先上车,再培养感情。
因为有一层师生情谊,郑晓峰对她完全不设防,在她的热情邀请下,来到她的出租屋,喝下她放了安眠药的葡萄酒,然后被剥得精光,跟她躺在一张床上。
就连他醒来时的反应,都在她的预料内。错愕、后悔、歉疚,不断提出弥补。而她则泫然欲泣恰到到处地表现出昔日对他的爱而不得,以及一切都是她心甘情愿无须负责。
又过了十几天,在她肚子呼之欲出前,她拿着验孕棒,如愿换来他的迎娶。
跟她想的一样,他心软而有责任心,不会放下她不管。
只是,到底过意不去。
终于懂得辨别男人的好歹,却要利用一个对自己好的男人。
她暗暗发誓,余生一定会善待他,竭尽全力做个合格的妻子。
3,
生产前夕,苏茹找了个借口回老家,让县医院上班的姑姑帮忙,生下“早产”的儿子豆豆。
其实这是一个从头到尾都很拙劣的谎言,但是生性不爱计较的郑晓峰没有深究,一心投入带娃的新生活。
豆豆的到来,驱散了他眼中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阴霾,脸上渐渐呈现出老婆孩子热炕头的中年温情。不上班时,他总爱推着儿子在校园散步,遇到相熟的同事,聊两句育儿经。
毫无疑问,他是一个好爸爸,也是一个好丈夫,好得超越了苏茹的预料,好得令她胆战心惊。她无法想象,如果有一天他得知真相,会怎样对待自己和儿子,而他们能不能接受其中的落差。
忐忑不安下,她决定再生一个孩子,尽管儿子尚未满一岁。
她认为,只有生下一个真正属于他们共同的孩子,她才能永远留住他。
没想到,当她提出生二胎,郑晓峰直接表示反对。他觉得养娃成本太大,只想倾尽全力供养豆豆一个孩子。
苏茹更愧疚了。
于是,她想方设法地引诱他,哄着他不做措施。结果,没过两天,郑晓峰干脆甩出一张结扎报告。
苏茹简直不知如何是好,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傻的男人。她想他们都没有退路了,她只能竭尽全力对他好,以及教育儿子孝顺他,共同守住这个家。
她越温柔可亲,郑晓峰投桃报李似的,对她更体贴。一来一往,再也找不到比他们更和谐有爱的夫妻关系。相濡以沫中,他们愈发像是真正的一家人,就连豆豆的神情,都有几分像郑晓峰。
有一次,他们回郑晓峰老家探亲。他的舅舅掂着豆豆说:乖,不怕生,跟他爸爸小时候一个样!亲戚们纷纷附和着说笑起来,苏茹也跟着笑,一回头,看见丈夫红着眼圈神思莫名。
她心口咯噔一跳,再眨眼,看见的已经是一张发自肺腑的笑脸。这是她认识郑晓峰以来,第一次看到他笑得这么开心。
日子就这样温馨平淡地过着,苏茹战战兢兢地幸福着,不舍又害怕,依恋又惊惶,直到遇见郑晓峰的前妻。
苏茹没有见过他的前妻,但是对方看过郑晓峰的朋友圈背景全家福,在超市偶遇时一眼认出她,有些怅惘地说:我很佩服你,愿意放弃自己的生育权利,陪他领养小孩,其实,他真是一个挺不错的丈夫,对吧......
苏茹不动声色地听她发牢骚,心里渐渐掀起惊涛骇浪。
原来,郑晓峰无法生育。
怪不得,她那么拙劣的局,他都能上当。
他们之间,到底算谁接盘谁呢?
激烈的浪潮缓缓褪去,她的心底只剩下淡淡的痕迹,全是一家人平日的烟火生活。不管最初的算计多么不堪,至少现在他们收获了自己最想要的。
而她,终于能够睡个安稳觉了。
也许,这就是最好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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