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公司“避税之路”岌岌可危（图）

中国公司已投入数以十亿计美元的资金在墨西哥建厂，面向美国市场生产产品。但让这些产品得享关税豁免的《美墨加协定》如今前景堪忧。

20个月前，Su Xiuyong从中国中部地区搬到了墨西哥。他不通西班牙语和英语，也发现自己吃不惯墨西哥菜，但这个机会不容错过。

Su的雇主是一家总部位于深圳的建筑公司，该公司在美墨边境以南帮忙建造中国工厂，这是美国总统唐纳德·特朗普(Donald Trump)首轮对华关税在2018年促成的商业荣景的一部分。Su说，他的公司际连工程(Jilian Engineering)在墨西哥用短短7个月时间就能建成一座小型工厂。

中国公司通过在墨西哥生产，使得许多商品得以继续流入美国。根据特朗普在第一个任期内谈判达成的《美墨加协定》(U.S.-Mexico-Canada Agreement)，在墨西哥生产的产品可以免关税运往美国。中国公司已投资数以十亿计美元在墨西哥建立了数百家工厂，为美国市场生产汽车零部件、电子产品、家电、家具、医疗设备和其他产品。

令特朗普担忧的是，美国对墨西哥的贸易逆差已从2018年的约780亿美元增至去年的近1,720亿美元。特朗普政府现在希望堵住其认为的特朗普与美国最亲密邻国签署的《美墨加协定》的大漏洞。

加速

2018年至2024年中国对墨西哥部分行业 的外国直接投资数据来源：墨西哥国立自治大学中墨研究中心注：包括中国大陆和香港公司

特朗普曾多次点名墨西哥汽车工业及其与中国制造商的联系。美国汽车制造商超过40%的零部件从墨西哥进口，其中许多来自中资工厂。

在对所有进口钢铝产品加征25%的关税——外加本周生效的对外国汽车加征25%关税——的基础上，特朗普政府正在考虑周三将加征何种关税，选项包括有针对性的对美国贸易伙伴加征关税，或是实施一项几乎会影响所有国家的普遍关税。

不管是对制造商还是对消费者，重构全球供应链的关键环节对于任何人而言都将是代价高昂且十分繁琐的。但专家表示，只要当前的贸易协定仍然有效，中国和墨西哥之间连接到美国市场的纽带也将继续存在。

华富山(Hofusan)是墨西哥新建的工业园区之一，这里位于美国边境以南约125英里处，曾是个养牛场。自华富山在2018年开园以来，已有20多家中国制造企业入驻，占地面积是纽约中央公园(Central Park)的两倍多，总投资额达15亿美元。

在华富山工业园区的各制造工厂的入口处，鲜艳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旗与美墨国旗并排飘扬，园区内的宽阔道路四通八达。

华富山董事长塞萨尔·桑托斯(Cesar Santos)表示：“我们预计未来两年内会再有20家公司入驻，预计投资额为5亿美元。”他过去曾和父亲在这片土地上饲养牲畜，如今这里仍然有丝兰树点缀其间。

“我的许多客户并不担心美国单方面对墨西哥产品加征关税，因为他们知道，他们生产的产品在其他任何地方都买不到，”桑托斯说。“可能只是会变得更贵。”

桑托斯家族持有华富山20%的股份。该工业园向希望在墨西哥北部设厂的中国制造企业出租设施或出售土地。业务涉及工业园开发的中国华立集团(Holley Group)持有该园区80%的股份。

摩根大通(JP Morgan)的分析师在一份研究报告中表示，迄今宣布的对墨西哥和加拿大加征的关税将使每辆汽车的成本平均增加3,125美元。

福特汽车(Ford Motor)首席执行官吉姆∙法利(Jim Farley)在2月份的一次业绩电话会议上表示，如果特朗普提议的所有关税都被实施，将抹去数以十亿计美元的行业利润，长远来看也将损害美国的就业市场。

代表供应商的底特律地区律师丹·沙基(Dan Sharkey)说，很少有美国汽车供应商正在考虑将生产从墨西哥迁回美国。他说，此举将耗费数年时间，而且鉴于特朗普政府贸易政策的不确定性，这么做风险很大。沙基所在律师事务所大约有90家客户，他说，对于其中几乎所有客户来说，包括在墨西哥设厂的美国汽车零部件公司，25%的关税将“完全侵蚀掉他们的利润率，使业务陷入亏损”。

“我们的大多数客户都经历过2008-09年的经济危机，挺过了新冠疫情，堪称久经考验，现在他们认为，‘我不会为这些关税买单，’”沙基说。

沙基说，关税成本最终很可能会转嫁给消费者。

打开机会之门

特朗普第一届政府征收的关税打击了从汽车零部件到奶酪的数千种中国产品。这些税收旨在通过提高进口商品的成本来促进美国制造业。

此类关税在一定程度上奏效了。来自中国的进口急剧下降，在2023年仅占所有输美商品的14%，为近二十年来的最低比例。

但许多美国公司并没有将生产转移到美国，而是将目光投向了不受关税影响的国家，中国公司从中看到了机会。

墨西哥尤其具有吸引力。墨西哥紧邻美国，而且特朗普政府2018年与墨西哥和加拿大达成的贸易协议保证了在一定规则下，产品可以免税进入美国市场。其中一项要求是，汽车和汽车零部件的最终产品的75%必须原产于北美。

该贸易协定旨在收紧其前身《北美自由贸易协定》(North American Free Trade Agreement)的规则，并刺激投资、生产和就业。然而，中国公司在墨西哥运营仍有一些回旋余地，而且往往是应那些寻求避开新关税的美国公司之邀而进行的。

“很多公司来墨西哥是因为客户要求他们这样做，”来自中国西安市的高管Tao Zhang说。他四年前移居墨西哥，为Zhongke Construction Mexico工作，该公司帮助中国公司在那里建厂。

总部位于中国安徽省的汽车制动系统供应商芜湖伯特利汽车安全系统股份有限公司(Bethel Automotive Safety Systems, 简称：伯特利)向通用汽车(General Motors)、福特(Ford)和Stellantis销售产品。该公司在2024年1月的一份股票备案文件中表示，已开始在墨西哥建厂，以减轻美国关税的影响。

伯特利表示，该公司位于墨西哥的21.5万平方英尺的工厂于2023年投产，已经创造了500多个当地就业岗位。该公司正在墨西哥建设第二家规模更大的工厂。

就业热潮

2018年至2024年中国在墨西哥投资 而创造的岗位数量

数据来源：墨西哥国立自治大学中墨研究中心注：*包括网约车巨头滴滴出行在2020年创造的 57,000个就业岗位。

另一家中国公司，生产乙烯基地板的爱丽家居科技(Elegant Home-Tech)，在产品被征收25%的关税五年后，于2023年7月决定投资3,000万美元在墨西哥建厂。这家总部位于江苏省的公司此后将其投资额增加了一倍。

根据该公司去年8月提交的一份文件，在墨西哥建厂使公司能够将产品免关税运往美国，并规避美中贸易冲突的不确定性。

2023年，特斯拉(Tesla)宣布计划在墨西哥北部工业中心蒙特雷建立超级工厂，前往墨西哥的投资热潮加速。在特斯拉设厂的计划发布一个月后，浙江省精密铝制汽车零部件生产商、特斯拉的供应商旭升股份(Ningbo Xusheng)宣布，计划投资2.76亿美元在墨西哥建厂。

一年后，特斯拉表示将暂停墨西哥超级工厂(Giga Mexico)项目。尽管如此，旭升股份在墨西哥的业务仍计划于今年投产。该公司今年1月表示，已从一家未具名的“北美主要传统汽车制造商”那里获得了价值2.62亿美元的合同，并计划利用墨西哥的这座工厂来完成订单。

墨西哥制造

墨西哥国立自治大学(National Autonomous University)中墨研究中心(Center for China-Mexico Studies)协调员恩里克·杜塞尔(Enrique Dussel)表示，中国的投资对墨西哥来说是意外之喜，在过去四年里创造了近13.5万个就业岗位。这些投资帮助墨西哥在2023年超过中国，成为美国最大的贸易伙伴，双边贸易额接近8,000亿美元，并在2024年升至8,400亿美元。

墨西哥官员表示，墨西哥出口到美国的大部分产品都包含大量美国成分——即产品是用美墨零部件或大宗商品制造的——尤其是在汽车行业，或者例如，莫德罗(Modelo)啤酒中使用的美国大麦。

华富山工业园区带来的好处延伸到了附近的墨西哥城镇萨利纳斯维多利亚，以前当地的工作机会仅限于农业和畜牧业。

“现在，只有那些不想工作的人才没有工作，”尤西比奥·德尔加多(Eusebio Delgado)说，他是一家为华富山提供服务的人员运输公司的雇员。

“以前，有很多人都移民到美国，”德尔加多坐在他的面包车方向盘后面说，他正在等待员工在一家中国工厂完成轮班。

萨利纳斯维多利亚市长劳尔·坎图(Raúl Cantú)说，得益于工业地产税收入，以及来自墨西哥其他州的工人涌入，该市政府的收入增加了一倍。

“从铺路到垃圾收集再到公共空间，公共服务都很匮乏，”坎图说。“我们正在解决这个问题。”其中一个项目是建设一个可容纳5,000人的棒球场。

当地官员和行业领袖表示，他们正在按照当前贸易协定制定的规则行事。

“我们欢迎来自任何地方的外国投资，只要它符合原产地规则和当地采购要求，”墨西哥新莱昂州经济部长埃马纽埃尔·卢(Emmanuel Loo)说，华富山就位于该州。

特朗普政府向墨西哥施压，要求其证明他们可以监管中国投资，并确保企业遵守现有的贸易规则。如果该贸易协定能够存续，预计很快将开始续签谈判。美国一直在敦促墨西哥收紧对中国企业的投资限制。

据知情人士透露，墨西哥提出的一项让步是，在对华关税方面与美国保持一致。这将使中国企业付出代价，因为这些企业几乎所有工厂机械和精密部件都是从中国进口到墨西哥的。

墨西哥官员已经叫停了中国电动汽车制造商比亚迪(BYD)在该国建厂的计划，因为他们担心此举会激怒特朗普。

位于墨西哥圣佩德罗加尔萨加西亚的中国电动汽车制造商比亚迪的展厅。

“我们优先考虑与我们签署了贸易协定的国家进行贸易，”包括美国，墨西哥总统克劳迪娅·辛鲍姆(Claudia Sheinbaum)上个月说。她的政府指出，中国对美加的投资远超过对墨西哥。

经济学家表示，特朗普政府在2018年达成贸易协定时，应该预料到会有变通办法。自由主义智库卡托研究所(Cato Institute)的经济和贸易专家斯科特·林西科姆(Scott Lincicome)说，中国和墨西哥之间贸易的扩大是不可避免的。

据墨西哥国立自治大学(National Autonomous University)中墨研究中心的数据，2018年至2024年，中国企业向墨西哥投入了123亿美元。

前往墨西哥帮助建设工厂的Su让妻子和孩子都留在中国。他说，去年年底他忙到在11天时间里驱车赶了约2,500英里的路。

“要见的客户太多了，”他说。

一些中国公司暂停了在墨西哥的扩张项目。但那些已在该国投入巨资的企业应该会设法渡过难关。

“国内的利润率更低。他们无处可去，”在瓜达拉哈拉的Huo Pugang说，他曾在墨西哥一家中国包装公司担任地区经理14年，现在经营着自己的公司，为中国客户服务。

“我的客户当然也在谈论关税的影响，但他们对此无能为力，”Huo说。“他们只能接受更低的利润率。”

在华富山工业园区，卡车在运输来自中国远洋海运集团(Cosco Shipping)的货物集装箱。一家中餐馆为在附近工作的约200名外派经理和技术人员提供餐食。在工业园区的入口处，一处拥有100多套公寓的住宅区正在施工。酒店、电影院、餐厅和便利店也都在规划中。

“明年这里将全部建成工厂，”董事长桑托斯指着一片清除了丝兰树的新区域说。“地都卖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