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墨尔本的打工生涯:人傻、钱多、速来(组图)
周五和周六晚上是我照例上班的时间。
自打干了餐饮之后,我已经很久没过过正常的周末了。一般我的周末时间是周日和周一,这也是很多饭馆闭店休息的时间。但是随着生活节奏的加快,物价上涨的压力和越来越激烈的竞争,很多饭馆已经选择连开七天,顶多在下午的时候闭店3、4个小时而已。
从我上过的免费餐饮课上得知,在澳洲无论是开咖啡馆还是酒吧或者高级餐厅,盈利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要应付昂贵的房租、商用水电、桌椅、各类厨房烹饪器具、人力及其损耗。一年下来如果盈利能达到10%,就已经算是相当成功了。
这家虽然在地下室,暗无天日,但真的好吃
当然也不乏一些成功的饭馆,它们的菜单基本一成不变,却常年广受人民群众的欢迎。甚至还有的饭馆自信到连公共假期都营业。要知道,这样做的风险相当大,因为当日要支付所有员工双倍时薪(65-70刀/小时),而食客在结账的时候也需支付总账单的20%的附加服务费。这些受欢迎的饭馆我尝过几家,味道也确实没有让我失望,我甚至还为此支付过高达40刀的附加费。
但是周五周六工作的这两家餐馆的经营模式,却让我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会如此收欢迎。
周五工作的这家饭馆在墨尔本南部的富人区,靠近海滩。由于远离市中心,这里缺少正宗的亚洲料理。我在这条街道上观察了一番,发现最多的就是酒吧,它们除了提供各类酒水之外,也出品澳洲人民喜闻乐见的各类pub meal:汉堡、牛排、炸鱼薯条、帕尔马鸡排。
而我工作的这家饭馆主打“亚洲融合菜”,特别广受周边居民的欢迎。准确来说,特别广受富裕的老年人的喜爱。毕竟那些太过正宗的食物只会吓坏他们,最好只选择他们认知范围内的,食物都不辣,或者只有微微辣,毕竟大部分澳洲人一点辣椒都不能碰。
而且菜品也非常简单,完全不是我在市中心吃过的一家“融合菜”的风格,丝毫没有任何味道上的创新,仅仅是把亚洲几个国家的典型代表菜放在一张菜单上而已,简直就是一个大杂烩——春卷、烧卖、沙爹鸡肉串、泰式绿咖喱、印度抛饼、生鱼片、新加坡炒面和印尼炒饭等。对于澳洲的一些老钱来说,这些就足够了。毕竟这些就是他们对于亚洲菜的全部认知,那些可怕骇人的鸡爪、食之无味的豆腐、令人闻风丧胆的内脏,连看都不要看。
我完全明白一家饭馆的成功,毕竟要以本地食客作为主导。但是随着我在这里工作次数的增加,我发现了一个秘密:这里的食材基本都来自超市,厨师做的工作就是把它们加热而已。
问了厨师品牌之后,我也买过一次
以我们熟知的虾饺来说,厨师会打开那包来自亚超的速冻饺子,放进一个巨大的蒸箱,等待几分钟后,把小得如小拇指大的三个饺子放进盘中,再摆上两朵可食用鲜花,就是一道可以发在ins上的菜肴了。一包虾饺20个超市售价为15刀,在这家饭馆一盘的数量为三个,售价为18刀。如果食客如果是偶数的话,我还要好心提醒他们是不是需要多加一个。
除此之外,印度Roti也是如此,厨师撕开包装袋,放在平底锅里小火煎一下,再用手把它堆个造型,然后在边上摆上一盘花生酱料,就算大功告成。这道简单的主食也是点单率最高的一道。
而厨师真正需要开火烹饪的就是各类炒面、炒粉了,先是投入各类食材,大火、颠勺、洒调料,一气呵成,一盘售价38刀的主食就做好了。
虽然预制菜在国内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了,但是在墨尔本的厨房里还没有流传开来。毕竟大家多花钱下馆子,吃得就是新鲜和独特。厨师还是会距离开门前几个小时,提前准备各类酱料、汁水,各类菜肴也是现点现做,要的就是那种热呼呼的锅气。
预制菜能有市场,难怪一些饭馆的食物品质和价格极不相符。因为这里没有自己的传统美食文化,所有的菜品基本都是靠移民带进来的。大部分土生土长的澳洲人吃着传统国宴(炸鱼薯条)长大,一旦品尝了味道完全不一的料理,就直呼美味——如果食客都很满意,那么超市的冷冻食品又有什么问题呢?
这家饭馆周五、周六通常全部订满,且随着圣诞假期的临近,有越来越火的趋势。周五晚上就是如此,二层不大的空间,同时举办两场爬梯。如果预定得太晚,就不得不坐在临街的人行道上,边伴随着汽车的尾气边享用食物。
客人们通常会让我推荐饺子,比如:“你觉得是虾肉配鸡肉的饺子更好吃,还是点鸡肉配猪肉的更正宗呢?”我真想说出大实话:“在中国,我们不会混合两种不同的肉类。”当然我也只能想想而已,毕竟客户服务最重要——让客人吃得满意,喝得开心,才能赚取更高的利润,争取到更多的回头客。
另一个验证客人们对食物满意度的就是小费。还记得第一次去这里工作的时候,老板对我的工作很认可,加上确实缺人,我一口气在那里工作了三个晚上。
等到第二周再去的时候,老板从吧台拿出一个信封,边递给我边说:“这是上周客人的小费。”没想到我一个日结临时工也可以拿到小费。说实话,我们这种类似“一锤子买卖”的工作性质,老板完全可以把小费留给全职服务员。不过这也很好的证明了客人是真豪爽,毕竟这些小费大家都要平摊,我能分到80刀,足以说明“老钱”真的是名副其实的“老钱”。
但是另外一家高级餐厅,且每次都是状况频出,且每况愈下,但并不影响客人们对其的热爱。
俯瞰都市夜景,是许多食客选择餐馆的原因之一
这家餐厅吸引食客最大的卖点就是360度无敌的城市风景。
开业之初,它利用了大量的网红来为其免费宣传,吸引了世界各地的粉丝们前来打卡。我从没有在任何一家高级餐馆,看到过这么多样化的族群——把它称之为一个微缩的联合国也并不为过。
不过“粉丝红利”只能收割一波。等我过了一段时间再去,发现人事变动非常厉害。高层全部换了一遍。甚至我还在一家牛排餐馆碰到了曾经在那里工作的经理。她告诉我,她被冤枉了:有一天她正在收拾桌子上的垃圾,顺手把客人用过的纸巾塞在了长裤的口袋里,想着一会儿扔进垃圾桶,但是却被领导误认为她偷了公司的支票。
变动造成人心惶惶,服务质量更是呈断崖式下跌。估计是之前的“网红营销”开支太大,如今大幅削减人力。因为人手不足,就更导致了管理的无序混乱——就连高级经理都要亲自下场,兼作酒保和服务员。
那天顶层的包间里有两个私人聚会,一个是21岁姑娘的生日爬梯,另一个是为30岁的到来庆生。我被发往服务21岁生日爬梯的现场。宾客们都是典型的澳洲白人,当晚的dress code全部为白色。到场嘉宾人手一个奢侈品包,可以看出消费能力不容小觑。
客人一掷千金,想有个难忘的夜晚。现实证明,这确实是个难忘的夜晚。
我站在吧台后面,负责给客人们倒酒。澳洲人最喜欢的就是香槟了,因为度数低、柔顺好入口,大家都喜欢拿它来开开胃,进行正式开喝前的热身。我刚倒完第五瓶,就发现当晚的香槟已经喝完了。我抛下客人,去冰箱、储酒柜甚至库房寻觅,但再也找不出第六瓶了。我只好引导大家把注意力放到桌子上的半成品——“红丝绒”上面,这是一款混合了啤酒和起泡酒的鸡尾酒。
好在澳洲人心大,只要是酒,并不太在乎种类。而且年轻人嘛,主要就是为了买醉。没想到的是,需要倒进鸡尾酒的啤酒也用完了,我去找调酒师,他在冰箱里探寻了一番,最后摇着头,嘴里吐出一个“No”字。
我一脸烦躁加沮丧。
回到吧台,我只好硬着头皮和客人解释。好在这时,下酒的小食做好了。我赶紧在经理的指示下,一手拿上食物,一手拿上纸巾,开始巡游。年轻人们都饿极了,一只只手迫不及待的伸向盘子,同时还不忘抓上一张纸巾。很快,餐巾纸也用完了。令我没想到的是,诺大的餐厅,人均200刀的消费环境,再也找不出一张餐巾纸。
没有人知道答案,也没有人在乎。因为经理和我说道:“Dont worry about that(别为那事儿担心)。”
纸巾的问题悬而未决,经理让我去给对面的生日爬梯送去刚刚出炉的charcoal chicken,鸡块外面是黑色的,一股浓重的烟熏味儿,闻着确实不错。
我端着这一盘黑乎乎的东西来到了客人的面前,大家迟疑了,问我这道菜应该怎么吃。我耸耸肩,说:“我猜应该是用手吃。”大家虽然一脸犹豫,但抵不住饥饿的侵袭,只好小心翼翼的用指尖抓起一块,然后快速放进嘴里。
很快,这种碳黑色就渗进了指甲中,甚至许多人的嘴角也是黑乎乎的。
但,没有纸巾。
现场惨不忍睹,我把这边的爬梯留给经理对付,溜回到了另一边。另一边的四轮小食也全上完了,30个年轻人只好靠仅有的最后2瓶红酒充饥。
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他们又开始在该日结APP上招人。经理已经从澳洲白人换成了上海华人,他和我用中文抱怨:“他们想做高端餐饮,根本没戏,厨房的面积太小,设备也跟不上。”
不过等我上周六又要去工作的时候,我打开了谷歌地图,打算查看一下出发的时间,突然心生好奇,想看看这家餐馆的评价到底如何。评分不仅仅只有3.9分,甚至恶评多得一时半会儿都读不完。
有人抱怨鸡肉没做熟,因为摄入了沙门氏菌,直接入院;有人抱怨穿着价值三万澳币的LV服饰,却因为“街头风”和肤色被歧视;还有的抱怨食物味同嚼蜡,花了600刀,还不如吃快餐。而这些差评下面,全都是千篇一律的套话回应,没有一个是真诚道歉且想解决问题的,字里行间溢出的满是“I dont give a shit”!(我才不在乎呢!)
等我到达现场的时候,发现上海经理已经辞职了,这家餐厅现在已经全面由印度人接管了——从经理到主厨、副厨再到洗碗工,全都是印度人。他们之间只用印地语交流,仅在和我们沟通的时候才会切换成英语。
之前曾经和印度人一起工作的一位澳洲厨师和我抱怨,他们虽然来到了澳洲,但仍旧用印度的方式工作:一块肉掉到了地上,捡起来在衣服上擦一擦,放回盘里。
我又想到之前苹果公司企图把全部工厂挪到印度,没想到生产出来的手机大肠杆菌超标的新闻。
暗下决心,今晚绝不碰这里的任何食物。
换好制服,走出卫生间,看到餐厅坐满了一脸兴奋的客人,吧台上也是频频举杯欢度周末的人们。座位仍然需要早早预定,宾客依旧络绎不绝,当晚也有两场大型聚会等着我去服务。
这背后的逻辑就和用完了的纸巾一样,真让人摸不着头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