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外一家6代人在中国,隐藏“大佬”是她(组图)
作者:柳嘟嘟
一张洋面孔下能藏有多么精彩的中国故事,你大概永远都猜不到。
就像这位老头:
一口地道的“京片子”,爱穿咱熟悉的劳动服,胸口别着的钢笔,味儿超正。
● 柯马凯
他没事就爱在老胡同里溜达,看看历史的痕迹被保护得怎么样啊,跟街坊邻居唠唠嗑逗逗鸟啊,这些都让他很得意。
他一直以“老北京”自居,你可能不知道,北京很多饭店里的菜谱、菜名,都是他翻译成英文的,什么驴打滚啊、宫保鸡丁......这样好让外国人点菜的时候,一眼就看出来是什么。
可别质疑这位老外对中国的了解程度。
就拿交通工具来说吧,他从黄包车、三轮车、自行车、公交车,一直坐到如今的私家车。
他的成长,踩中了新中国成立之后的每一个节点。
这位老先生,名叫柯马凯(Michael Crook),不折不扣的“长在红旗下”的一代人。
而他的中国故事,要从很久、很久、很久以前的太姥姥一代讲起。
如今,柯马凯的孙辈都已经能蹦蹦跳跳地打酱油,掐指一算,整整六代人都在中国扎根了。
这,是一段长达百年的奇妙情缘。
● 柯马凯全家福
1912年,末代皇帝溥仪退位,中华民国宣告成立,中国历史翻开了新的一页。
正是这一年,柯马凯的姥爷饶和美(HomerG. Brown)和姥姥饶珍芳(Muriel J. Hockey)先后从加拿大来到成都。
那个时候,涌向中国的大约是两种人,一种是亡命之徒,商人、冒险家、赌棍等等,他们在本土混得不好,到这里摇身一变,能成为了不起的人物。
另一种是理想主义者,为了宣传基督教,誓要“到地球上福音未至的巨大空白之地去”!
他的姥姥和姥爷,便是后者。
他们都毕业于多伦多大学,拥有着当时中国大地上少有的现代思想。
为了将自己的理念传播出去,夫妻俩在陋室里苦学中文,更让他们头疼的是,那时候的普通话还没有推广,复杂的方言把他们整得云里雾里。
● 柯马凯的姥爷饶和美、姥姥饶珍芳
然而,年轻人最不缺的就是干劲,他们不仅克服了语言的难关,姥爷还当上了华西协和大学教育系的系主任。
姥姥更是先后创建了蒙特梭利幼儿园、弟维小学,最难得的是,她看到了那些可怜的残疾孩子,于是创办了成都第一所盲聋哑学校(今成都市特殊教育学校)。
姥姥说:“维克多·雨果只写了一部《悲惨世界》,而盲聋哑学校的每一个学生,都有一部他们自己的《悲惨世界》!”
彼时的中国条件很差,太姥姥因为不放心女儿,索性也来到成都,从此就留在了这里教书,一干就是几十年,直至老去。
1915年12月15日,姥姥饶珍芳顺利生下了一个漂亮的小女娃儿,起个什么名字好呢?
● 童年伊莎白
彼时,正是腊梅次第开放的时节,于是,小女娃便有了个素净的名字——饶素梅。
这是新中国历史上绝对绕不开的名字。
只是,相较于“饶素梅”,她的英文名更广为人知——伊莎白·柯鲁克(Isabel Crook)。
● 伊莎白(中)一家
出生的那一刻没人知道,34年后的1949年,她将受邀登上天安门观礼台,亲眼见证新中国的第一面五星红旗冉冉升起。
而在104年后的2019年,她将在人民大会堂接受中华人民共和国“友谊勋章”。
这是后话了。
不同于父母那一代,伊莎白自出生就是个“老成都”,她在这里生活、学习,活活泼泼地长大了。
● 伊莎白
1932年,伊莎白远赴加拿大,进入了爸妈的母校多伦多大学攻读儿童心理学,本科后的硕士课程,她选择了最喜欢的社会人类学——这也为她后来在中国的事业打下了知识基础。
1938年,抗日战争打得非常艰苦,伊莎白放弃了加拿大优越的生活,回到了战火中的成都,于她来说,她不能置故乡于不顾。
回到成都后的伊莎白,开始将所学知识用于实践,在教会的资助下,她开始进行社会人类学的田野考察。
● 伊莎白与父亲饶和美、母亲饶珍芳合影
活动的头五个月,她与同伴们握着打狗棍,对一千多户人家进行了地毯式的调查,一路充满艰险。
正是在此过程中,她对中国的穷苦百姓有了刻骨的认知。
这段历经,成就了后来的社会学著作《兴隆场》,至今,它仍是研究中国乡村建设运动史的重要参考资料。
● 《兴隆场》与费孝通的《江村经济》、杨懋春的《一个中国村庄,山东台头村》、林耀华的《金翼:中国家族制度的社会研究》并列为中国人类学的先驱之作。
就在伊莎白重回成都的1938年,英国的一位热血青年大卫·柯鲁克(David Crook)也来到了中国。
一年之前,柯鲁克和国际纵队的战士们越过法国边境,进入西班牙。
● 伊莎白与大卫·柯鲁克(左)合影
他是个犹太人,恨透了希特勒的法西斯政策,誓要跟全世界的无产者一起,奋战到底。
在西班牙的战场上,他与白求恩成为了好朋友,后来,白求恩加入了共产党,这对柯鲁克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1937年10月,斯诺的《红星照耀中国》(Red Star Over China)被英国伦敦的一家公司出版,此书一经问世,轰动了西方世界。
柯鲁克手捧着书,深深地陷了进去,当读到长征等故事时,他更是心跳加速,手心出汗。
就这样,他满怀着斗志来到中国,一踏进这片土地,他就爱上了这里,同时,他还爱上了跟他一样意气风发的女孩——伊莎白。
这段战火中的爱情惊险又动人,万幸的是,他们实现了童话中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他们,就是柯马凯的父母。
● 年轻的伊莎白与柯鲁克
1951年,柯马凯在北京出生了,他是兄弟仨里面的老二。
彼时的伊莎白和柯鲁克受党的委托,在北京外国语学院(今北京外国语大学)教学。
新中国刚成立,急需要懂英语的外交人才从事外交工作,夫妻俩就义不容辞地扛起了这项任务,咱们最早的大学英语教材,就是由他们参与编写的。
● 伊莎白与柯鲁克在北京外国语大学
那时候的中国一穷二白,老师备课用的是黄草纸,学生们没有课桌,一人带一个小马扎就开始上课,宿舍里能睡上硬板床就已是不得了的待遇。
柯鲁克夫妇也跟大家一样,在食堂吃野菜,打榆树叶做蒸糕,1956年时,夫妻俩被教育部授予专家身份,并为他们提高工资,但夫妻俩拒绝了,他们不爱搞特殊化,说这样不符合国际主义精神。
可见柯马凯兄弟几个,小时候的条件并不好,住着筒子楼,吃着大锅饭,家里没热水,洗澡只能去澡堂。
在学习上,父母都很忙,管不着他们,好在哥几个的成绩都还不错。
小学六年级时,柯马凯在作文里就懂得引用毛主席语录,还获得了老师的当众表扬。
唯一拖后腿的,偏偏是英语,兄弟仨一口的京片子。
1957年,柯鲁克夫妇带着孩子们回加拿大和英国探亲,漫长的旅途中,伊莎白顾不上休息,抓紧时间给三个儿子恶补英语。
后来的柯鲁克调侃:“伊莎白必须为儿子们语言教育上的缺陷担负一定的责任!”
● 童年柯马凯
那是柯马凯第一次离开中国,对6岁的他来说,是真正意义上的“出国”,然而他的感受却不如想象中兴奋,他至今记得,走在大街上时,总会指着一些人跟父亲说:“这人是特务吧?那是帝国主义的吧?”
小小的年纪,防范意识超强,一出国就觉得好多人都是坏人。
1960年时,柯鲁克夫妇收到了英国百年老校利兹大学的聘请函,邀请他们去执教,那里有着丰厚的薪酬、富裕的生活、年年有机会周游世界、孩子们的教育也不成问题。
但夫妇俩还是做出了重要的决定:“我们必须留在中国!”
● 伊莎白带着孩子们爬长城,后排中间是柯马凯
彼时的中国陷入了艰难的境地,与苏联的关系非常紧绷,物质条件甚至不如建国初期。
依旧坚守着教育岗位的夫妻俩满心希望着局势变好,但现实却越发混乱了。
而彼时正在北大附中读书的柯马凯,也跟着一帮同学投入了进去,一有时间就蹬着自行车到处去看大字报,特关心国家大事。
在学校里,他们比家庭出身,论资排辈,孩子们啥也不懂,只觉得热闹。
1966年,柯鲁克一家再次回加拿大和英国探亲,此时的局势已经不容乐观了,但他们还是只做了短暂的停留,便返回中国。
不久之后,柯鲁克就被指控为“英帝国主义派来的间谍”,继而被扭送到了拘留所,1968年5月,他被关进了监狱,入狱时,他戴在手上的婚戒都被收走了,那是他们在贫苦环境下的爱情的见证。
● 柯鲁克与伊莎白
那时的柯马凯已经中学毕业,他去到北京第二机床厂劳动锻炼,经常上着大夜班,挺苦的。
在那待了一两个月,他又独自一人去到光华木材厂,父亲出事的时候,他还在那儿干活。
柯鲁克入狱之后,伊莎白也进了“学习班”,那是在北外的老图书馆里,每天有看守监视着,整整三年,完全没有自由。
眼见父母被冤枉,柯马凯能跑的地方都跑了,材料递了一次又一次,但没有一次管用。
柯马凯渐渐失望了,那时候他才20出头,他想离开中国,去上大学,去过正常的人生,可是他无能为力。
日子一天天过去,1972年,母亲重获自由,1973年,父亲出狱。
那年的3月8日,周总理在人民大会堂接见了受到错误对待的外国朋友,走到柯鲁克一家的圆桌旁时,总理满是歉意:“柯鲁克同志,你受苦了!祝贺你们全家团聚了。你是中国共产党、中国人民的好同志、好朋友,我向你们道歉!”
然后他转身跟柯马凯三兄弟说:“我知道,你们想出国上大学。好啊,你们回去上大学,学完了还要回来嘛,这是你们的第二故乡嘛!”
● 柯马凯一家
柯马凯心中五味杂陈。
很快,出国签证就批下来了,国家还给了哥仨每人一千美金。
那时候的柯马凯心中有气,他暗自发誓,这一走就再也不回来了!
然而五年之后,读完本科的柯马凯又迫不及待地回到了中国。
正如当年总理对他说的,这里是你的故乡嘛,叫人如何割舍?
1978年,改革开放,中国从真正意义上开始好起来。
那个时候,有条件的人都琢磨着出国,柯马凯却回来了。
他在伦敦大学读的是物理专业,但回到中国后,朋友们都说:“嗨,中国的物理人才有的是,不缺你一个,你就教英语吧。”
柯马凯一寻思,出国的人这么多,外语的确是最要紧的事,那就开始教外语吧!
就这样,他一头扎进了教育行业,就跟他的祖辈们一样。
之后的多年里,虽然他去过美国,去过加拿大,但他所从事的依然是教育,教授的内容也都是汉语和中国文化。
而无论离开多少次,他总是会回到北京,用他的话说,北京就是有一种奇妙的吸引力。
转眼间的90年代,中国的发展日新月异,许多外国人一下子涌入中国,但他们子女的教育问题却很棘手,这些小朋友对中国的学校很不适应。
北京的几个外国朋友一合计,说咱干脆办个学校吧,柯马凯很快就应了——办学校这事儿,妥妥是他家祖传的技能了。
1994年9月1日,京西学校成立了,它不以营利为目的,而是以公益为基准。
● 北京京西学校
作为北京最早的那批国际学校,柯马凯意识到,他们在办学理念上必须肩负起开拓者的重任——不能把西方的模式生搬硬套过来,而是要中西结合。
经过了多年的探索,如今,这里已经成为了一个国际大家庭,师生员工来自五十多个国家,年级涵盖了学前、小学、初中、高中。
孩子们不仅能学习书本知识,课外活动也十分有趣,中秋节一起做月饼,春节的时候搞庙会、写春联、剪窗花,氛围特浓。
逢上天气好,柯马凯还会组织学生们去密云、怀柔的农村,让孩子们学着编笤帚、贴饼子,晚上一起睡大炕。
理想主义燃烧了30年,柯马凯的理念始终未变:无论这些孩子来华一两年也好,十年八年也好,他都希望孩子们终生都会留恋在中国生活工作的经历,爱上中国,跟中国人民交上朋友。
而在柯马凯努力耕耘的同时,他的父母也一直奔走在自己的轨道上,到边疆义务讲学、走访基层农村、建立“伊柯基金”资助贫困学生......直到退休后,夫妻俩依旧忙忙碌碌。
● 柯鲁克夫妇在新疆义务讲学
2000年,柯鲁克走了,享年90岁,至今他的铜像依旧矗立在北外,伊莎白常带着孩子们去看望他。
● 柯马凯和母亲伊莎白在父亲的铜像前
2023年,伊莎白在北京辞世,享年108岁,共和国的历史里,永远记着她。
夫妇俩生前都签署了“遗体捐赠协议”,这也会成为家族传统一直沿袭下去。
如今,柯马凯也已70多岁,虽已退休,但难得休息。
北京市外办请他帮助改善北京的外语语言环境,他一口答应;国家的脱贫攻坚工作,他积极参加。
为了强健体魄,他每年大冬天的,还坚持冬泳。
女儿文杨兰现也在北京从事幼教工作,闲暇时间里,老头还得帮忙带孙女儿。
掐指一算,人生竟有50年都待在中国,柯马凯感慨万千。
有生之年还想做点有意义的事?
柯马凯说,那就只能在北京了,一直到老。
2021年,中国共产党建党一百周年,柯马凯接受了记者的采访。
当被问及过去的百年里中国最大的变化时,柯马凯幽默地回应 :
“我只有70岁,所以我自己无法回顾过去100年,但,我的母亲已经100多岁了,根据她告诉我的情况来看,上个世纪中国最大的变化是——和平取代了战争。”
从太姥姥那一代人来到中国,这片土地一直被战争困扰着,列强横行、军阀混战,人民水深火热。
但中国共产党,给人民带来了和平。
也因为和平,短短几十年,中国从“东亚病夫”变成了全球重要的经济体之一,即便是最贫困的地区,人民也告别了挖野菜充饥的日子。
退休后的伊莎白,过上了超级富足的生活,家里一直能收到全国各地送来的土特产,腊肉、花椒、苹果、脐橙……吃都吃不完。
要知道,好些地方都是当年的荒凉之地啊。
柯马凯见母亲高兴,握着她的手说:“老妈,这100多年,你很快乐啊!”
伊莎白连连点头:“是啊是啊,我想,我真应该好好感谢我的父母,是他们把我生在了中国!”
柯马凯知道,这也是一家人共同的心声。
● 参考资料
[1] 中国日报 新媒体丨柯马凯:我与中国的故事
[2] 视听新时代丨柯马凯:我家这70年
[3] 北京卫视丨柯马凯:我是老北京
[4] 中新视频丨一口京片子的老外,对北京变化咋恁么“门儿清”?
[5] 央视新闻丨大国来信丨跨越百年的国际友谊
[6] 人民网丨专访知名国际友人柯马凯:奉献中国教育一个世纪的西方家族
[7] 谭楷丨我用一生爱中国:伊莎白·柯鲁克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