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岁男孩骑行被撞身亡：骑行热背后的危险隐患（组图）

8月11日早晨6点12分左右，河北省容城县贾光乡南后台村的南拒马河河堤段，一名11岁男孩骑行时摔倒，被对向行驶的车辆碾压，不幸去世。

出事的路段，是一条自发兴起的网红骑行路线，道路去年刚修好，全长近12公里，尚未通车。从去年开始，来这里骑行的人“成百上千”。他们多是本地村民，出于热情和爱好加入骑行的热潮中。

出事

8月11日，连着几天的雾气终于散开，是个骑行的好日子。清晨六点刚过，河北省容城县贾光乡南拒马河南堤旁的非机动车道上已经汇集了成群的骑行爱好者。这是一条双向两车道的道路，沿途从东至西、从南至北，会经过贾光乡的北王晷村、南后台村、北后台村，再到沟市村，总长约12公里。骑行者们有的穿着骑行服、佩戴头盔和手套等专业装备，排成一列，俯身向前；有的仅穿一身便服，骑得慢慢悠悠。由于骑行人数众多，不少人骑上了机动车道。

出事前骑行画面

其中就包括后院村的李田父子。附近村的村民陈科与他们一起骑行过，他告诉本刊，李田父子经常骑行，父亲40岁左右，儿子11岁。这天，身穿蓝色骑行服、黑色骑行短裤的父子两人和其他队友一起从东马营乡出发，他们计划骑到最北端的沟市村处的金滩公园再原路返回，总路程近30公里。李田曾在发布的骑行视频下面提到，骑车的目的是想带孩子骑车减肥。

意外发生在靠近南后台村的路段。肇事车辆的行车记录仪的画面显示，6点12分左右，汽车以52km/h的速度行驶，迎面车道有辆黑色汽车开来，旁边有一列骑行队伍。突然，骑行队伍中间位置的一辆自行车疑似被前面的车绊倒，骑行的人摔在了对面的机动车道上，肇事车辆直接碾过了。整个过程不过一秒钟。倒地的人正是李田的儿子李然。

陈科在出事十分钟后骑到了现场。他挤进二三十个骑友围住的圈子，被眼前的场面吓到了，“我60岁了第一次见这么惨的车祸”：孩子侧身躺在地上，头左边放着撞破的头盔，腿弯曲着，一只脚上的鞋子不在了，暗红的血从头部的位置流出。”有一同骑行的队友拉着身穿白色短袖、皮肤黝黑的肇事司机质问，“为什么要开那么快！”司机则挣脱了队友的手，说“他倒地上了，我开得不快！”父亲李田趴在孩子旁，边哭边喊：“别吓唬我啊，球球（音译），坚持住啊，坚持住啊！”

肇事司机被摁到受害者面前，表示“车开得不快”

周边村骑行的村民多，但骑行的小孩不多。陈村对李然印象很深。李然身高在一米五左右，长得很结实，脑袋圆乎乎的，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线。骑行的大人都爱逗他，“今天骑多快啊，累不累啊？”而李然总是会笑着回答，“没骑多快，不累”。同在河堤上骑行的肖成记得，李然装备齐全，速度不低，骑行频率也高，有时上学的早上，他也碰见过李然，“孩子招人喜欢，太有毅力了。”

热门骑行路线

在陈科的印象里，当地流行骑行不过两三年的时间。前年他开始骑行锻炼身体时，村里只有五六人在骑。而今年，骑行的人出现了“井喷式”的增长，仅他所在的村骑行人数就增加到了三四十人，老少都有，“练跳广场舞的，都来骑车了”。南后台村村民甚至还修建了一个骑行驿站，每天卖早餐，晚上还有夜市。

陈科分析，骑行人数增加有两方面的原因，一是当地箱包产业发达，当地不少人在产业的各个链条做点小生意，有经济基础去经营一些爱好。陈科说，今年生意又不如往年，许多人都赋闲在家，有时间出来玩。另一个原因则是去年六月南堤旁边的水泥小路拓宽成了双车道的柏油马路，路好，且路两旁种着银杏树，树旁边是绿油油的草，离南拒马河不过几米的距离，很惬意；骑到最北边还有金滩公园，可以停下来在公园休息。多名当地骑友告诉本刊，一年多以前，大部分人都还在靠近南堤的雄安郊野公园附近骑行。

图源：容城先锋

在当地骑友看来，南堤这条骑行路线，最大的优势在于安全。道路虽然已于去年建完，但南堤两头（沟市村及东马营乡处）都设有路障，尚未允许通车，车少，也没有红绿灯，可谓一路畅通。骑友肖成告诉本刊，“农村骑行路线本来就少，原来的郊野公园附近骑车不错，但路口多，来往车辆也多。隔壁雄县的海岳大街不错，可距离稍远，过去要十几公里，也是车多路口多。”

不过，骑友们其实早就注意到，南堤这条马路上也是过车的——沿途村的村民可以通过村里的堤口将车开上南堤，抄近路前往容城县等地的工地上干活，能节省二三十分钟时间。出事时，肇事司机江武正赶往工地。江武是杨村镇南重楼村人。同村村民陈红告诉本刊，江武今年30出头，身高近1米7，体型偏瘦，在容城县里做小工，200元左右一天。陈红说，村里的男人原来长年在北京工地上干活，女人则在附近制衣厂里当缝纫工。前几年，雄安新区开发建设，工地需要人，很多人回到了老家。江武也是如此。

相比于村里其他村民稍显宽裕的生活，江武家可以说很拮据。江武的父母两人都已60多岁，一直以种地为生，“家底不算好”。四五年前，江武的妻子被诊断出急性白血病，治疗花了20多万。陈红说，两年前他们才盖上了新房，现在还在还建房的欠款，江武妻子虽然身体不好，有时也会去制衣厂踩缝纫机，“给孩子赚点零花钱”。在陈红的印象中，“他（江武）在家里待上几天就会被他爸赶出去挣钱”。

风险

陈科还记得第一次在郊野公园附近遇到李然的场景。那时李然的身高比现在稍矮一点，跟他的父亲两人一起骑行，“（李然）骑行的速度很快，有三十五六码。”陈科担心李然累到，在休息时，他告诉李田，“孩子还小，这孩子不能过力（用力过度）了，如果影响到膝盖，会影响到发育。”李田微微笑了笑，没有说话。

《骑有此理》剧照

今年陈科注意到，两父子开始跟一众队友一起骑行，前后两车紧紧挨着，速度依然很快。王秀禾是隔壁定兴县一家自行车店的老板，也是一个自行车俱乐部的领队。她曾在某社交平台上刷到过李然骑车的视频，她注意到李然骑的是公路车，“在我们这里，公路车才火起来一两年。”肖成告诉本刊，李然的公路车是去年刚换，要一万多元。李田的抖音头像就是李然穿着白色的捷安特骑行服，站在他褐色的公路车前。在此之前，李然骑的是儿童版山地车。

郑东今年35岁，是一名骑行爱好者，骑行已有十余年，他也是社交媒体上的一名骑行科普博主。他告诉本刊，公路车较普通自行车和山地山而言更难掌控。“共享单车骑到15-20km/h已经算很快，山地车和公路车随便用力一蹬就能到30km/h，尤其是公路车，很多人能骑到40km/h甚至超50km/h。高速意味着控车难度更大。”郑东介绍，以常见的公路车为例，为了追求速度，车胎和车把的宽度设计比普通自行车更窄，车的重量也更轻，车速上来时，容易爆胎或滑倒。而且，公路车车把和车座基本是平的，这样可以使人的重心前移，增加轮胎的抓地力，但操控难度也更大。

11岁的李然位于自行车队中间

孩子骑公路车的风险要比成年人更高。事发后，郑东曾多次看过李然的视频，他表示，绝大部分品牌的公路车适应身高都在160cm以上，“他（李然）的体型相对于他的车来说还是比较小的，骑起来也会更吃力一点。”郑东说，控车需要核心力量，比如腰腹、胳膊的力量，孩子很可能还未发育完全。另外，孩子的耐力也不充足，三十五六的时速，骑个两三分钟，他们的能量可能就耗尽了，“控车能力会急速下降”。

出事时父子俩参加的团骑模式，在郑东看来更危险。郑东说，团骑一队人排成一列，在最前面骑行的人速度最快，后面的人跟在身后不超过一个车轮的距离，这样可以借助前面队友的尾流减少风的阻力，速度更快，一个接一个，目的多是为了突破个人最快速度。一段骑行现场视频显示，在南堤上骑行时，李然前面同队的骑友正在站起来骑，紧跟在后的李然大喊：“慢点儿”！而此时跟在李然身后的骑友速度为37km/h。郑东说，对于孩子来讲，这样的团骑是非常消耗的，而且如果有人突然摔倒或者减速，后面的人很可能就直接撞上去了，“一摔摔一片”。

事故前男孩曾让父亲减速，此时二人速度已达37迈

王秀禾也在南堤上骑过几次，相比于业余骑行者认为的“安全”，她觉得非常危险。首先是人特别多，不同年纪、各个车速的人都挤在同一条路上，“成百上千”。其次是车特别多，“很多人骑累了直接把车放在路边休息，后面的骑行者必须得小心避让他们的车，如果另一边再有小汽车通过，你就很容易被夹在中间，容易发生事故”。

王秀禾说，十多年前她开始骑车时，她所认识的骑友年龄都偏大，大家是真的喜欢骑行，愿意花时间来了解和磨合技术，而现在，骑行的人群在年轻化，“拿起车就开始冲”，盲目地追求速度，“现在有很多人在路上骑车都是靠吼来让前面的车或人让道，因为骑太快了。”出事后，陈科不再去南堤骑车，“总是会想起那个孩子，心里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