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人潮,涌向深圳“野性消费”(组图)
势头依旧强劲的“反向消费”
不断催生出新的机遇
拜访完投资人,创业青年郑创钊匆匆过关回到深圳时,已经是晚上11点多。深圳一侧等待通关返港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头,往口岸方向的高架也被港牌车塞得水泄不通。
这一幕不免让郑创钊感到恍惚。十年前,深港客流差对调,来内地的香港人少,去香港旅游、消费、代购的内地人众多,他也曾是其中一员。郑创钊曾在香港工作,后来创业,通过香港将欧美潮牌代购回内地,如今他做起“反向代购”生意,把深圳的商品代购到香港去。
自今年2月内地与香港全面恢复通关以来,港澳游客蜂拥北上早已不是新闻。香港入境事务处公布的数据显示,7月1日至8月29日,内地游客南下香港343万人次,而同期入境深圳的香港游客超过900万人次,平均下来,相当于每个香港人北上了1.2次。
深圳商场已经被香港人“占据”。对深圳人来说略显“平常”的酸菜鱼、潮汕牛肉火锅,门前大排长队。几乎每个香港人手上都拎着一杯网红奶茶,临走前还要买袋“鲍师傅”糕点带回家。
在各大社交平台上,输入“反向消费”等关键词,随处可见“港人吃饭大赏”“港民周末占领深圳计划”等帖子。不方便来深圳,也可以让人代购过去,算上路费,都比在香港本地买划算。
新商机引诱着胆大务实的深圳人。“反向代购”从业者中很快出现了大学生、宝妈和职业代购的身影,也包括开始公司化经营跨境生意的郑创钊。时隔半年,势头依旧强劲的“反向消费”不断催生出新的机遇。
9月30日,众多旅客从香港经深圳罗湖口岸入境深圳。图/视觉中国
深港“互为五环”
在内地读书工作13年的香港人康娜最终决定安家深圳。在这波港客北上“食玩买”的娱乐消费热潮中,她做了笔冷静的投资,在深圳买房。
这个想法还要追溯到2019年。《粤港澳大湾区发展规划纲要》出台后不久,为方便香港居民在内地城市的发展、就业和居住,同年11月又出台了“惠港16条新措施”,第一条就是“便利香港居民在大湾区内地城市购买房屋”。
当时还在广州工作的康娜兴奋不已,这意味着,凭借她的香港居民身份,无须内地城市居住证、社保等限购条件,可在大湾区内地九市买一套房产。多方挑选后,康娜还是选择了房价最高的深圳。
“新工作换到了深圳,很多同学好友在深圳,关键是通关方便。”康娜站在新家落地窗前向下看,步行十分钟就是深港之间唯一24小时通关的旅检通道皇岗口岸,过关后,搭车回香港的家,不到半小时,比上班还快。
“在口岸附近购买新房的香港客户,主要是高学历年轻白领。”深圳福田口岸附近某物业房产经纪人赵俊对《中国新闻周刊》说,他接触的香港业主大多是在大湾区工作的香港年轻一代,或是刚获得香港身份的新移民,后者举家定居香港成本高,便暂时将子女和老人安置在深圳,方便周末相聚。
康娜所在小区的目标客户就是香港人和福田上班族。“该小区‘含港量’在口岸附近算高的,约千分之五,还有很多外籍人士,方便在深工作和到香港转机回国。”赵俊介绍说,2019年后,明显感觉到香港客户增多,即便在疫情防控期间,港客购房意愿也不曾减少,无法到场签约,便微信选房、线上交款,赵俊最多同时要处理三四位港客的购房流程。
中国(深圳)综合开发研究院曾发文分析,从深圳市人社局获悉,通过第一期“大湾区青年就业计划”来到大湾区内地城市就业的港澳青年中,选择深圳的比重最大。
2021年初,香港特区政府推出“大湾区青年就业计划”,鼓励参与企业须以不低于月薪18000港元聘请香港毕业生,派驻他们在大湾区内地城市工作,而港府将向企业发放每人每月1万港元津贴,最长发放18个月。
深圳及各区政府也出台了多项人才激励计划,通过配套落户奖励、安家补助、项目奖励等措施吸引香港人才来深发展。“人才流动是粤港澳大湾区建设的重要支撑,深港双方政府推动下,香港青年到内地发展的意愿越来越强。”综合开发研究院港澳及区域发展研究所副主任研究员杨秋荣回复《中国新闻周刊》。
截至2023年2月底,港澳居民在粤参加养老、工伤、失业保险共30.62万人次,其中享受社保待遇3.55万人。由普华永道和中国(深圳)综合开发研究院联合调研形成的报告显示,“大湾区青年就业计划”所招聘人才中,70%为应届毕业生,另外30%是具有一到两年工作经验的青年人才。
由于深受市场欢迎,今年3月,香港决定恒常化实施“大湾区青年就业计划”。广东省对该计划予以配合支持,对参加计划的香港青年,每月提供最多2000元人民币共18个月的生活补助。
广东省人社厅曾对媒体介绍,目前在旅游、医疗、建筑规划、教育、律师服务、金融、社工、专利代理8个领域,港澳人士可以适用职业资格认可,现有3200多名港澳专业人才在大湾区内地执业。
助力大湾区建设的同时,“抢人才”也是港府今年的重要任务之一。三年前,香港特区行政长官李家超在首份《施政报告》中提到,香港在过去两年流失劳动人口达14万人。
在吸纳外来人才方面,先是在2022年10月宣布取消“优才计划”配额限制,为期两年。随后,于去年12月又推出“高端人才通行证计划”,符合条件的申请者一般在4周内获批。还开通了面向专业研发人才的“专才计划”。此外,根据香港有关规定,通常居住香港连续七年或以上,可申请永久性居民身份证资格。
到今年7月,李家超公开表示,香港各项输入人才计划反应踊跃,特区政府已收到超过10万宗申请,差不多是每年输入3.5万名人才目标的三倍。
“只要企业能向入境处证明所聘外来人员是本地无法招聘到的人才,通常都能拿到工作签。”徐思豫原本在内地一家外资基金公司工作,2014年通过“优才计划”落户香港,早已在港满七年,获得香港永居。
初到香港时,语言不通,文化习惯不同,自诩外向的徐思豫也适应了两三年,才跟上香港节奏。“香港金融市场国际化程度高,与国际标准高度接轨,机遇多、视野广。”徐思豫更喜欢的是香港工作氛围,“工作和生活平衡得刚刚好,一点都不卷”。
不久前,一位37岁的深圳二孩妈妈在社交媒体发帖,分享其在香港“面试一周找到新工作”的经历:在整个求职过程中,没有面试官问起她的年龄和婚育状态。
“香港职场比较注重个人隐私,能力、经验和学历才是招聘硬指标。”徐思豫说,四五十岁女性在香港找到新工作的例子比比皆是。尽管很多内地人奔着香港教育资源、多国免签等隐性福利而来,但在港工作更真切的感受是“赚得多、事儿少”。
徐思豫现在住湾仔,每天通勤只需步行十分钟,未来也打算定居香港。“深圳就相当于湾仔的五环,周末去玩一圈。”公司上至五十多岁高管,下到同事十几岁的小孩,都喜欢让她带队到内地“深度游”:从口岸附近商圈“食玩买”,到探访深圳城中村,最远到乘高铁一个多小时才抵达的顺德吃地道粤菜。她还带过“研学考察团”,乐此不疲地将内地城市最具活力的一面展示给同事,“与其在财报和新闻上研究一家内地公司或城市,不如亲自去体验”。
“政策最直观的作用是加速两地人才流动,人流势必带动物流、信息流、商流交互。”中国(深圳)综合开发研究院港澳及区域发展研究所研究员刘雪菲分析说。
汇丰及奥纬咨询曾2022年公布过一组调查数据,访问了3000名年龄在18岁至44岁的香港永久居民,40%的受访者期望两地恢复正常通关后1年内到大湾区的内地城市工作,若将时间延长至一年或以上,比例则上升至72%。
只不过,出乎很多人意料,伴随深港两地加速融合,最先爆发的竟是“跨境消费”。
10月下旬工作日下午,深圳福田卓悦中心,在Kumo Kumo甜品店排队的消费者。摄影/本刊记者 李明子
“深圳的周末是香港人的”
时隔三年,深港全面通关后迎来的第一位香港访客,在凌晨踩着人字拖到深圳,就为吃顿宵夜。
香港人北上深圳消费很快成为一股风潮。康娜介绍说,很多港客周五一下班就冲到深圳,吃顿宵夜,住一晚酒店,第二天睡醒后再去吃早茶、逛街,吃过晚饭后再返回香港。为探索美食,他们还学会了用内地App,提前下载好小红书、大众点评、高德地图,做美食攻略,吃饱喝足玩好后,还不忘给个好评。
这股反向消费之风无形中为内地App培养了大量活跃的香港用户。据香港媒体报道,香港苹果手机App十大热门排行榜中,超过一半与内地生活相关,除了上述App,还有铁路12306、支付宝等应用,一到节假日,内地App下载量飙升。
深圳的周末,“含港量”极高,临近口岸的商场已经成为香港人的主阵地。对冷气强度无比在意的香港人,甚至还列出了一张深圳各大商场的空调温度统计表。
“周末单日能卖出上千单,60%是港客。”深圳福田卓悦中心地下一层Kumo Kumo甜品店店长牟爽告诉《中国新闻周刊》,队伍最长要排三个拐弯,有人甘愿等个把小时,站在工作台里面向外望,永远有排队的人。卓悦中心距离福田口岸仅两站地铁,成了港人北上必打卡“景点”。
根据咨询顾问公司戴德梁行发布的数据显示,深圳市域级、区域级商场今年前4个月日均客流量较去年分别增长68%、46.8%。香港媒体也有报道,香港中银信用卡(国际)副总经理林敏仪表示,今年前5个月,持有中银信用卡的香港客户于内地的零售交易金额同比上升了逾八成,消费主要集中于深圳及广州的百货及餐饮类别。
港人的消费热情甚至盘活了快要倒闭的商场。去年,皇庭广场还因总公司债务风波而被摆上货架,先后两次被“挂牌拍卖转让”未果。如今一到周末,人流暴增,餐饮门店前的港人长队让周边居民望而却步。
“香港人很好分辨。”一些受访商家总结出一套辨人方法论:深色休闲上衣配牛仔裤,背双肩包,踩一双波鞋,点单时选择排队而不是扫码,支付时不太熟练,粤语中夹着英文,九成是香港人。
十年前,康娜每次从深圳过关回香港都要排两三个小时的队,现在情况反转,就算凌晨从香港口岸回深圳,也要排队。香港入境事务处公布的数据显示,今年暑假,从7月1日至8月29日,有超过900万人次港人入境深圳。客流逆转,曾经的单向赴港变为双向奔赴。
刚刚过去的国庆假期和中秋节,曾被质疑“吃不饱”的港珠澳大桥还出现了大堵车。经珠海公路口岸出入境车辆总数居全国口岸第一,超9.6万辆次,是2019年同期的三倍。“在深圳的香港人比旺角还多,到处人山人海。”康娜说。
在北上消费大潮中,“吃饭”显然是头等大事。今年8月,房地产专业服务和投资管理公司仲量联行发起了“港人北上深圳活动情况”调查,结果显示,近80%的港客表示“深圳最吸引他们的就是餐饮”。
“全国大概只有香港人不觉得深圳是美食荒漠。”徐思豫也很认真地问过同事,香港本地有很多传统美食,为什么要去深圳打卡网红店,得到的回复是“选择多”。对香港人来说,深圳就是他们接触全国美食的窗口,在茶餐厅之外,还可以选择湘菜、川菜、福建小吃或东北烧烤,饮品除了冻柠茶和奶茶,还可以选喜茶、一点点和阿嬷手作。
更重要的是便宜。徐思豫简单算了一笔账,即便奈雪在香港开了门店,但同样一杯“芝士草莓”,香港买48港币,深圳点外卖只要21元。在香港商场吃一顿火锅,两人差不多要千元左右,深圳300元吃到撑,就算加上路费,也更划算。
深圳对港人的吸引力已经渗透到生活的各个方面,“美甲、按摩、看牙科”正取代“糕点、茶饮、正餐烧烤”成为“港人进深新三件套”。在罗湖、福田口岸附近的SPA店,深夜还有香港人排队,等一个洗脚位。
“香港土地狭小,深圳商场通常规模较大,可容纳更多大型娱乐设施,比如冰场、滑板俱乐部,甚至是小型动物园。”中山大学岭南学院经济系教授林江观察到,很多北上消费的港客以家庭为单位,在口岸附近商场购物,顺便遛娃。
不只小孩喜欢,香港富商田北辰也认为“深圳的商场比香港更有新意”。田北辰曾在社交媒体发帖《北上消费成趋势?留人留客谂新计》称,能在深圳商场里玩赛车、滑雪。自由市场,贵在创新,“又正又新”的东西,就算贵一点,也有人愿意买单。
港版支付宝AlipayHK的数据显示,第二季度香港人到内地消费的金额及笔数环比皆飙升3倍以上。
深圳也在不断发力,招徕港澳游客。疫情后,深圳加快了建设国际消费中心城市的步伐,杨秋荣举例分析,福田中心商业区、后海超级商业区和罗湖核心商圈等正在助力加快深圳建设世界级地标商圈,为香港居民提供高质量消费的多元化的产品和服务,吸引了香港居民到深圳消费。
深圳便利香港居民消费的举措也在不断完善。此前已经进行了一系列建设,如设立服务点协助港客使用跨境支付工具、完善口岸的繁体中文及英文标识、推动“港车北上”、公交地铁实行“深港一码通”等。今年9月中旬,深圳还发布了促进消费的21条政策措施,其中单列1节3条“便利港人消费”的内容,显示出大力吸引港人北上消费的决心。
10月底的深圳仍十分闷热,在靠近福田口岸的水围村,随处可见穿着短袖吃宵夜的香港人,直到凌晨一两点才离去,社区商铺则开到两三点钟才关门。本着“不能空手走一趟”的心理,过关回港路上,不管男女老少,总会拎着几袋子小吃。新茶饮的喜茶、奈雪、阿嬷手作、霸王茶姬,烘焙圈的鲍师傅、泸溪河、KUMO KUMO,已成为香港人的必买手信。
“对于跨境消费来说,在满足客群短期往返深港、碎片化购物需求的过程中,出现了新的消费增长点和需求场景。”刘雪菲分析说。
头脑灵活的深圳人马上开启了新业务,反向代购,将深圳物美价廉的商品代购到香港去。在社交媒体上,商家用玩梗的方式给自己打广告:来了就是深圳人,来不了就找深圳人代购。
8月30日,深港一卡通在广东深圳市上线发布。“深港互通行”由深圳通有限公司及八达通有限公司联合推出,可在香港及内地300余座城市使用。摄影/本刊记者 陈文
反向代购“香了”
深港全面通关十天后,社交平台上一条“深圳至香港反向代购”的帖子火了。
“还能反向代购?”小红书资深用户小余受到启发,也发了篇帖子试水,代购的商品包括奶茶、甜品、周黑鸭、木屋烧烤等十几款,沿港铁挨站送货。不到一天,小余就收到了十多条下单咨询,男友郑创钊负责跑腿送餐,第一单就干了票大的,拎着一大袋海底捞过关,开张就赚了一百多元。
两人很快体会到了跨境跑腿的辛苦。每次送餐,代购的人要拎五六个袋子、十几杯奶茶,就算有小拖车、箱子这些装备,也要注意不让食品受到挤压。每天要在地铁里站四五个小时,关键要保证食物不倾洒。既要确保和客户准时接头,还要控制乘车时长,港铁同站进出和超时不出站均有罚款,如逗留超过两个半小时,将缴60多港币,相当于白跑一趟。
“食物代购没有技术门槛,价格透明,维护客户纯靠服务。”小余自己就是个“吃货”,喜欢探店,在社交媒体分享美食照片,不定期在小红书等平台发布“反向代购”预告。有订购意向者留言后再加微信私聊,下单即送优惠券,客户还会被拉入微信群互动,联络感情。半个月后,小余迎来了反向代购生意的首次爆发,一天要送近30单,人手明显不够,小余找来了曾经做香港代购的亲友入伙。
疫情前的很长一段时间,流行的是去香港带货回内地,“港代”曾是门热生意。香港的电子产品、药妆、奢侈品箱包,代购品类五花八门,总会引发一轮又一轮代购热潮。
港版iPhone是很多广东90后的共同记忆。十年前,iPhone首发地还不是内地,为了第一时间用上最新款,手机价格能被黄牛炒高一倍。相比之下,即便加上关税和汇率优势,港版iPhone比内地便宜不少。这还催生了涉嫌走私的水货产业链,一度令海关头疼不已。香港奶粉也总是被抢购一空。每个从香港回来的代购都忍不住提两罐奶粉,就像现在港人回程必须拎一袋鲍师傅一样。
疫情前,深圳海关已经启用了“抓水客”系统,人脸识别机会对有案底的水客发出警报,提示海关检查。此外,国内电商的快速发展很快打掉了香港代购的价格优势。电商巨头纷纷出海布局,抢正品货源,完善产业链,直接快递上门,牢牢抓住那些最有能力跨境消费的内地中产,代购群体的生存空间所剩无几。
疫情期间,港代失业,他们也是深港全面通关后最早看到商机的“反向代购”从业者。他们选择和小余合作,是因为赚同样多的服务费,还能省去前期获客的成本和精力,收入稳定,每天最差也有一两单保底。
小余和郑创钊从入局之初就想做点不一样的,不是单纯靠复制人力来扩大生意规模,他们想做跨境版美团。
前三个月,小余负责运营和用户维护,有经营潮牌网店经验的郑创钊在送餐之余负责开发小程序,将代购服务数字化。今年7月,“Open Meal开餐啦”小程序上线,团队也扩展到15人,并入郑创钊此前成立的商业公司,小余也辞去工作,全身心投入新事业。
顾客下单和规划配送路线是重复性最高、花费时间最多的环节。此前小余是将外卖平台上某家店的菜单截图做成一张长菜单,再将图片发给客户,在线“画圈”,然后人工统计,耗时还易出错。小程序上线后,可将不同餐饮品牌的菜品订单合并到一张订单中。功能不断优化,现在小程序还可以自动计算配送费、提供预约时间选择、兼容多种付款方式,还能提供电子取餐码。
到10月下旬,反向代购“Open Meal开餐啦”小程序的注册用户累计超过1.7万。用户以新移民为主,大多在二三十岁,女性客户占了七成左右。代购商品不限于甜品、奶茶、正餐,逐渐拓展到盒马、鲜花、麦当劳儿童套餐玩具,郑创钊还送过潮汕砂锅粥,整锅端着过关。
“公司下午茶或家庭聚餐要求准时送达,有的会标注一对一服务。”小余介绍说,通常每单收取19%的配送服务费,一对一服务费200元起,跑腿费全归代购小哥,偶尔还能收到港客给的小费,几十元到上百元不等。
反向代购刚兴起不过半年,除了海关规定不能带入境的货物品类,还没形成相关行业规范。处于萌芽期的反向代购,也吸引了不少港人关注。郑创钊曾在口岸附近观察到,有港牌商务车从深圳装上十几袋外卖过关,他还了解到,在香港已经出现“整条村团购”的形式。
“已经开始有人打价格战。”小余说,靠跨境跑腿维持生计越来越难,除了原来的水货客,还有很多网约车司机、双飞儿童家长、在港读书学生加入到反向代购大军中,很多人不为赚钱,只要求分担往返路费。“单干户越来越难做,累还不赚钱,很多人已经退出。”
郑创钊的目标不在客户,而是商家。今年十一前后,已经有深圳商家联系他,希望通过小程序打开在香港的知名度,也有香港投资人表示出兴趣。郑创钊也会担忧反向代购的命运,但他更想先做好眼下工作,“在符合两地规则的前提下,如果应用顺利上线,就可以面向商家收费了。”
4月10日是复活节假期最后一天,大批香港市民于深圳福田口岸返回香港。香港特区政府入境处公布,当日截至下午4时,合共逾21.5万人次经各口岸入境香港。摄影/本刊记者 李志华
新机遇已经打开
“只要需求存在,反向消费、反向代购就会存在。”刘雪菲回复《中国新闻周刊》称,随着深港两地在消费领域、消费习惯上的互通互融,未来可能在健康绿色食品、户外运动品牌、智能家居方面出现“反向代购”。另一方面,年轻群体的社交方式和消费理念都发生了改变,顺应市场需求变化,可能催生出新的商业模式和初创公司。
香港大学商学院战略与创新副教授王砚波也认为“反向代购”的趋势会继续持续,甚至还可能有增长空间。此前接受媒体采访时,王砚波曾分析,反向代购可理解为香港人到大陆电商平台购物趋势的延伸,消费的推动力依然是大陆产品的多样性,以及两地产品的价差。当深圳业者看到需求后,不会放过商机,会花更多精力思考如何更好地满足港客的需求,推动消费。
深圳消费“性价比高”的优势早已存在,但在今年深港通关后引发大规模港人北上消费,少不了汇率因素的推动。进入4月之后,港币兑人民币汇率连续14周上涨,从0.87涨至0.92,最新汇率已达0.933,香港部分兑换点的实时支付宝/微信汇率报价逼近1:1。
“与之前汇率相比,现在用港币在内地消费就相当于打了八七折,港币购买力更强,港人消费获得感更高。”林江说,从这个角度,反向消费的趋势还将延续,但对深圳消费的整体提升带来怎样的影响还有待观察。
香港入境事务处数据显示,7月份北上港人总数达到468万人次,平均每日便有超16万人次北上,估算消费总金额可达到40亿元港币。但如果仔细分析香港反向消费的群体构成,“仍以普通市民为主,少见高层次消费群体的身影。”
深圳近年来提出的建设目标,志在打造“具有全球重要影响力的消费中心”。2022年,深圳市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为9708.28亿元,是四大一线城市中唯一的“万亿消费俱乐部”门外客。今年上半年,深圳市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占GDP比重只有30.68%,在万亿GDP城市中同样排名靠后。消费一直被认为是深圳经济的一块短板。
根据《深圳市商务发展“十四五”规划》,到2025年深圳要初步建成国际消费中心城市,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达12500亿元。在反向消费助推下,今年前7个月,深圳全市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5870.66亿元,同比增长10%。如果能一直按照这样的增速,2025年刚好达标。
一位长期关注大湾区研究的学者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具有“全球重要影响力的消费中心”必然会吸引高端消费,但这群消费者对信息、法律、机制方面的要求也更高。
这位学者指出,高收入人群在作出消费决定前,更关注两地的规则、机制上能否顺利互通,例如他们如果到内地就医,会提前考虑到,如果出现医疗纠纷怎么办、万一打官司怎么办、能否维护自身权益?
“在大湾区建设不断加快的情况下,进行机制体制创新是大概率事件,相关倡议也已提出多年。”林江表示,“深港一江之隔,香港即便不再是代购源头,但依旧是消费天堂。尤其对高端消费的选择和服务而言,香港地位短期内依旧难以被取代。”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康娜、徐思豫、赵俊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