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住民之声，八成通不过（图）

这篇文章不是为了说服或者拉票，而只是做一个预测。

对不了解“原住民之声”的读者，尤其是中国国内的读者，我大概说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跟大部分民主国家一样，澳洲要修改宪法，必须通过公投（Referendum）。这次公投的目的，是为了在宪法里增加一个章节，承认原住民和托雷斯海峡岛民是最早定居澳大利亚的民族（First Peoples of Australia），成立一个叫“原住民和托雷斯海峡岛民之声”的机构，这个机构可以代表原住民向议会和联邦政府提出意见。

为什么要增加这个章节呢？这里面的历史过节就说来话长了，大概就是自欧洲人殖民澳洲以来，澳洲原住民遭到了杀戮、压迫、掳夺、歧视，即便半个世纪前他们已经确定了公民地位，但社会经济状况依然处于最弱势的状态。

请注意，这次的修宪提议其实有两个，一个是“承认身份”，另一个是“成立机构”。

从这几个月来对公投的讨论来看，大部分澳洲人对“承认身份”都没什么意见。原住民在六万多年前最早来到澳洲大陆，这是现有的考古发现可以证明的。而且承认的只是“先民”这个名义，不会对现实世界造成实质影响。

有争议的是“成立机构”。机构是一个由人组成的实体，势必涉及到权力让渡和权利分配的问题，大家都会在心里琢磨——这样一个机构会怎样改变我的权利现状。琢磨不出清晰答案的人，一般都会投反对票。

上次我跟一个绿党的白人朋友谈过这个问题。他说，他自己肯定是投赞成票，但是他预计，这次公投会以赞成派失败而告终。这是因为，他的家人朋友里面也有反对派，他们向他提出了好多赞成派无法解答的疑问。他在网上也看到，心存疑虑的人越来越多。这些疑问解答不好，反对派的声音就会越来越大。

我问他，把“原住民之声”这个机构放进宪法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对改善原住民生存现状会起到什么实质作用。他想了想回答说，写进宪法只是“出于尊重”（Out of respect），确实不会发生实质性的改变。

他自然是一个主张扶持弱势群体的进步派，但难得的是，凡事可以理性分析，不像很多打怜悯牌的赞成派，和打恐吓牌的反对派，试图通过情绪来左右民众的决定。

从他的预计和解释来看，赞成派最大的问题，就是无法令人信服地解答反对派提出的疑问。

赞成派说，写进宪法的只是一个总纲，一切的细节都要公投通过以后，慢慢再确定。从程序上来说，可能确实是这么回事，宪法这种事情不大会写得面面俱到。但是，选民不会去替政府考虑程序上的难处。宪法是全民签订的社会契约，不看到确定的细节，很多人就不敢按下手印。

澳洲的朋友都一定已经收到了官方的公投手册，上面除了告知公投的内容，还列举了赞成派和反对派的理由。

这就是我佩服澳洲的地方，不管政府想做什么，都会开诚布公，赞成方和反对方的平台都是对等的，各写2000字，信息量相当。而且用语简练，通俗易懂，没有什么官话和术语。

赞成派列举了8条理由（大致意译）：

成立”原住民之声”这个机构，是原住民自己提出来的。（不是政客提出来的）

通过宪法予以承认的结果最稳固。（力度够大，才会形成实质改变）

保证原住民提高生活水平。（现有的方法已经失败，只有听到原住民的声音才能解决现有的问题）

团结全国人民。（通过承认原住民的身份）

省钱。（听到了原住民的需求，才能把钱用到实处）

是时候了。（已经拖了太久了）

可行的实际建议。（宪法确定的机构不会任意取消，才能有长远的规划）

更好的政府运作。（政府可以获得更好的建议）

反对派列举了10条理由（大致意译）：

法律上的风险。（没有其他国家的类似机构可以参考，将来会有很多未知的法律挑战）

没有细节。（不知道这个机构到底会如何运作，成员如何选定，又如何代表原住民）

分裂全国人民。（在宪法里按照种族区别对待人民）

帮不了原住民。（代表原住民的机构已经很多，再增加一个没什么用处；需要的不是更多声音，而是听到声音的耳朵）

权限宽泛。（这个机构可以向议会和政府提任何意见）

决策延缓、功能失调的风险。（这个机构对政府和议会有任何不满，都有可能上诉到法院）

开启了活动分子的大门。（成立机构是第一步，不知道下一步采取什么激进措施）

费钱，增加官僚成本。（机构已经够多，还要增加一个）

“原住民之声”是永久性的。（一写进去就无法回头了）

还有更好的方法。（可以采取风险更小的方法，但政府不给我们其他选项）

不知道你们看完这些理由，是什么想法？

我第一遍读完，就觉得反对派的论据更有力度。第二遍是我跟女儿一起读的，她也说，反对派写得更好，听上去更有道理。

问题出在哪里呢？

我们可以看到，双方的有些论据完全是相反的。赞成派说团结，反对派说分裂；赞成派说省钱，反对派说费钱；赞成派说对原住民有帮助，反对派说对原住民没帮助；赞成派说政府会更高效，反对派说政府会更低效；赞成派说永久固定下来是好事，反对派说永久固定下来是坏事。这些完全都是他们自说自话，在自己构建的逻辑里打转，说来说去只能说服自己人，说服不了任何还没决定的中间派。

所以，以上5条互相抵消过后，赞成派剩下的有效理由就只有3条——1、2、6，其中1和6给人的感觉空洞无力，只有2似乎有那么点道理。

而反对派剩下的理由还有5条——1、2、5、7、10，其中除了7有点滑坡谬误的意思，其他4条都代表了他们的普遍质疑，说白了就是对未知的恐慌。

赞成派最应该做的，就是好好地解答这些质疑，消除这些恐慌，但是他们没有这么做。这里面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没考虑周全，另一种是根本解答不了。不管哪种可能，他们都错过了通过全民发放公投手册的机会，向民众提供最有力的赞成理由。

要通过修宪公投，需要“两个多数”——多数的人和多数的州，这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从上半年的民意调查来看，情况对赞成派并不利。离公投还有一个半月，如今他们又错过了扭转形势的最好机会。

而在我看来，这本由联邦议员起草的小册子可能已经代表了澳洲的最高辩论水平，让他们重写一遍，大概率也不会什么质的提高。

所以我预计，这次公投八成通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