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时候开始,平价国产牛奶变得不好喝了?(组图)
你可能不知道,中国的牛奶可能正在经历自2008年三聚氰胺事件以来,最大的生死考验:很多牧场生产出来的牛奶卖不出去,奶企的收购价严重低于成本。过剩生鲜乳总量预计会超过110万吨,即便都喷成奶粉,也要承担每吨1万元以上的亏损。于是奶厂们纷纷进行“波士顿倾茶”,或者直接宰杀奶牛卖肉,想尽方法让自己活下来。
而你之所以不知道,是因为我们身边的牛奶并没有出现价格波动。
走进家附近的超市,牛奶贵的依旧贵,便宜的依旧便宜。有条件的家庭,或许偶尔会买上一瓶均价30的娟姗A2β酪蛋白有机牛奶,但更多的人还是选择十多块的地方鲜奶,认准保质期5天。
只是这些“廉价”牛奶的滋味,近几年似乎越来越寡淡,煮不出记忆里那层厚厚的奶皮不说,有的奶香味都打折。还记得小时候,每天早上打开门就有一瓶新鲜牛奶躺在奶箱里,奶锅咕嘟一小会就有一层脂肪皮——如今算是牛奶自由了,同价位牛奶反而不再好喝,必须花大价钱,才能重温记忆。
中国牛奶怎么了?为什么会出现这么极端的情况?
文 | 梅姗姗
图|视觉中国
奶箱里的奶香
或许记忆会淡化,可能味蕾会美化,但在屋形利乐包大行其道之前,牛奶世界的主宰其实是生牛奶和消毒奶,和如今我们喝的任何牛奶都完全不同。
一辆破旧的二八大杠,生锈的后座架,铁皮奶桶用铁钩挂在车旁,穿着军大衣的叔叔摇着铃铛走街串巷,听见铃铛的妈妈会奔向窗户喊住这辆自行车,而你的任务就是拿着家里的汤锅或奶锅,飞奔下楼“打满”;或者,挂在家门口墙上的奶箱,每天早上起床后打开,玻璃底商“消毒牛奶”四个蓝色大字清晰可读,你的任务是拿进去给爸妈,然后:煮。
《隐秘的角落》剧照
雪白色的牛奶,在液化气灶的蓝色火苗加热下,逐渐出现细密的泡,与深色发暗的不锈钢奶锅形成天与地的色差。随着泡沫变大,翻滚,需要迅速奔向灶台,才能有效阻止一场白色液体霸占厨房欲动。此时的空气布满了牛奶加热后略带奶腥的脂肪气息,有人爱死了这个香气,有人则希望能离多远就多远。我是后者。我讨厌煮熟的牛奶,热烫的奶腥味仿佛早餐的魔咒,唯一爱的只有稍稍放凉后,碗上的起得那一层会“褶皱”的奶皮:筷子插进去,一挑,一嗦到底。
《人间至味是清欢》剧照
奶皮吃完的瞬间,也是就是这顿沸奶关系结束的时刻。接下来被强迫喝的每一口滚烫,都会是“不高兴”的叠加,我会撇着嘴,用各种方法阻止热牛奶与我嘴巴的交汇,直到有一天,消毒牛奶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瓶身更纤细苗条,包装更闪亮的“巴氏奶”。
“给你换了这个,贵了4毛钱,但说是不用煮了”,早餐桌上,我人生第一次体验插了吸管就喝的冰牛奶,也终于明白了属于牛奶的美妙:丝滑、醇厚,甜得让人嘴角上扬,喝完还会有种嘴巴粘粘的感觉,需要一大杯水才能洗刷。
直到20年后我才知道,那瓶奶的交替,也是中国牛奶世界新旧迭代的见证。
中国牛奶的极简史
新中国成立前期,全国奶牛不到12万头,伊利蒙牛更是90年代才出现,所以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牛奶对于中国人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奢侈品”——奢侈,是因为少;可有可无,是因为我们也不需要。
《人在囧途》剧照
90年代,中国开始与国际接轨,不仅允许私人养奶牛,开启一系列奶牛补贴计划,也开始积极引进国际先进技术。食品无菌包装的瑞典公司利乐(Tetra Pak)就是这时候来到中国大陆。这是一家在50年代曾经成功的说服过瑞典的所有牛奶经销商使用无菌灌装线,并在欧洲成功普及常温牛奶的公司,在调研了中国的牛奶市场后,他们相信可以在中国复制这场成功。
因为他们发现。中国的牛奶行业有一个特点:适合奶牛生长的地区都在北纬40~47°的中温带,横贯东北、西北、华北草原,但最大的消费市场,却在以北京上海和东南沿海为主的经济发达人口密集地区。于是北奶南调将是这个国家必然面对的挑战,而在冷链不发达的千禧年,他们主推的常温奶几乎是唯一的答案。
时间来到千禧之交,利乐联合中国200多名专家,举办了一场“中国牛奶科学大会”。我们熟悉的“每天一斤奶,强壮中国人”的口号,就是在这场大会中诞生的。会议结束后,教育部开始向全国推广“学生奶”计划,利乐成为这场全国性计划的重要合作伙伴。
《请回答1988》剧照
中国的头部奶企也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中,抓住了自己的机会,与利乐深度绑定,成为上亿中国学生午餐中熟悉的面孔。当2004年国家出台法令要求经过高温巴氏消毒的牛奶无法被称为“鲜”奶后,中国地方奶厂的优势也彻底消失,奶企们正式开启了神仙斗法的高速市场化时代,无论是冠名超级女声还是奔跑吧兄弟,或者推出各种调味乳、复原乳等产品,记忆里的“奶箱”开始消失,牛奶的品类和味道开始变多——有的甚至与生牛乳全然无关,只是微量奶粉和大量添加剂的组合。
牛奶也是从那时开始变得“不好喝”了起来。
为什么我们会感觉牛奶不好喝了?
我们通常说的牛奶,是生完小牛,正处于泌乳期的母牛挤出的奶,也叫生牛乳。它的主要成分是水、脂肪、蛋白质、碳水化合物和矿物质,放久了会因水乳不交融而分层。小时候我们所喜欢的“奶皮”,就是牛乳脂肪上浮后的结果。
因为存在细菌和卫生问题,生牛乳通常需要经过杀菌处理后才能安全饮用。在消毒技术不够先进的过去,煮沸是唯一方法——这也是包括我在内,很多人对牛奶的初始记忆,虽说城市里的奶瓶上写着消毒牛奶,父母还是会觉得煮一下更安全。但煮也会造成很多活性酶的消失,滋味打折。
那个让我爱上牛奶的纤细瓶巴士奶,采用的是“72~75摄氏度低温,将生牛乳加热15~30秒”的方法对牛奶进行杀菌。低温极大程度上保留了牛奶的活性和口感,牛奶一下好喝了起来——但因只能冷链配送,且保质期极短,所以几乎每个人小时候都有被妈妈逼着当天喝完奶的记忆。随着利乐包生产线一同引进中国的超高温消毒UHT就不一样了,它可以在140度的超高温下,4秒加热牛奶。经过这种超高温灭菌的牛奶再灌入利乐包里,可以常温一年不变质。虽说超高温还是会让牛奶的失活,喝起来没那么“爽口”,对绝大多数的我们而言,味道的差异可以忽略不计。
《无因的反叛》剧照
如果只是经历杀菌,牛奶还是会“好喝”的,毕竟那一层厚厚的奶皮不会被热力杀掉,而它是所有人记忆里最美好的存在。但常温奶保质期长,分层可就不好卖了,所以加工处理常温奶时,必须要经过一个“均质”的处理,就是将牛奶中的脂肪颗粒打碎到足以均匀分散在牛奶中的程度,均质处理后的牛奶不会再分层,当然,也就不会出现奶皮。
如今均质成了所有牛奶必然经历的标准流程,只有少数国外鲜奶会标注“非均质“作为卖点。牛奶没了记忆里的那层奶皮,对于很多人来说,就似乎不香了。
中国牛奶行业的坎坷和问题
奶皮不见了,影响的只是口味里的细枝末节。真正让牛奶好喝或不好喝的关键,还是牛的种类和饲养方式,这也是开头牛奶行业“波士顿倾茶”的间接起因。
中国适宜养殖奶牛的地方不多,按照规模从大到小,分别是内蒙古大草原、新疆天山草原、青藏高山高原草场、贺兰山-祁连山草原、河北坝上草原以及黑龙江部分地区。因为历史遗留原因,奶牛厂和牛奶企业并不是直接深度捆绑,我们熟知的龙头企业固然有自己直接投资或运营的奶厂,但同时中国还存在着大量的中小型奶厂,依赖奶企对自己牛奶的收购。
养一头奶牛的成本是极高的。跟肉牛不同,奶厂需要仰仗刚生出小牛的母牛为期一年的泌乳期,于是奶厂不仅要买好的奶牛,还要负责小牛的接生,还要在泌乳期喂母牛优质的牧草,注意饮食的平衡。在欧美主流牛奶饮用国,不仅奶牛的生长全过程已进入高度机械化,从牧草到产奶,奶牛的一生都被安排的妥妥当当,绝大多数国家人口基数也没有中国大,奶牛拥有可以生活生长的空间。
很可惜,中国的草场空间极其有限,只能提供给最优质的奶牛品种,例如娟姗,会被专门安排在更好的牧场里散步吃草,长大产奶,最终成为超市里一瓶30多元的高端牛奶代表;
更多的普通黑白花奶牛们还是只能在有限的奶厂空间行走,饮食完全依靠人工调配的饲料:豆粕、玉米、牧草和维生素,产出的奶也是只能等待奶企收购,最终制成均价10多元的普通牛奶——无论是乳脂、蛋白质还是碳水化合物含量,都比不上待遇更好的优质品种。
《老无所依》剧照
牛奶的品质,某种程度上也是因为这样的现况下降了。中国人的饮食习惯,也使得消费者需求无法像欧美的消费者一样蹭蹭上涨。奶牛却还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需要悉心喂养。历经三年疫情,全球进入粮食紧缺,首当其冲的就是动物饲料的大幅减产,喂养成本上升。奶厂们没有办法,只得采取开头的措施。
这场牛奶危机已经历经半年,或许很快就会反映在生活上。但牛奶会便宜么?我们会爱上喝那些越来越寡淡的牛奶么? 在今天看来,答案似乎没有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