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和沙特是如何搞僵的？拜登和王储之间的敌意“功不可没”（组图）

数年来，地缘政治和经济因素已使得美国与沙特的关系不断产生隔阂，而拜登与穆罕默德王储之间的敌意则加剧了这种紧张关系，它或许只会变得更加混乱。

“期望屡屡破灭，加之一次次感到自己被羞辱，这样的问题很少像现在这样严重。”曾任美国驻中东外交官、现供职于卡内基国际和平基金会(Carnegie Endowment for International Peace)的亚伦·大卫·米勒(Aaron David Miller)说，“基本没有信任，也毫无相互尊重可言。”

尽管美国呼吁以沙特为首的欧佩克+(OPEC+)暂缓减产，但它依然我行我素，从而在美国中期选举前的高通胀之际推高了原油价格。这一事件坚定了两位领导人打算重新考虑两国战略关系的决心——近80年来，这种战略关系已成为全球经济与中东地缘政治的基础——曾经无法想象的报复举措如今也摆上了台面。除去年的一项政府评估外，白宫表示，拜登还想重新审视与沙特之间的关系是否符合美国的国家安全利益。沙特官员也表示，眼下或许是时候重新评估对美关系了。

俄罗斯入侵乌克兰以及西方对于此事的反应加剧了两国间的紧张关系，因为减产为油价提供了支撑，而油价上涨既可以为俄罗斯总统普京(Vladimir Putin)的作战行动提供资金，同时也削弱了美国主导的对俄制裁的效果。

在拜登政府看来，乌克兰战争是一个决定性的历史时刻，各国需要在这个问题上选择自己的立场，而欧佩克+的减产决定让沙特与俄罗斯的关系变得更近了。在美国不再是无可争议的唯一超级大国的今天，沙特人看到了一个维护自身利益的机会，他们想要表达，他们可以支持乌克兰，同时也可以在欧佩克+内部与俄罗斯合作。

沙特官员指出，令他们感到沮丧的是，直到现在，美国仍然只是从石油与安全的狭隘视角去看待两国关系。利雅得方面认为，欧佩克+近日的决定对其国家核心利益至关重要，他们说，这个技术性决定是防止原油价格暴跌的必要举措。在穆罕默德王储看来，高油价或许是他利用该国自然资源实现沙特经济现代化、构建后石油时代未来的最后机会。

沙特打算借助10月在利雅得举行的“未来投资倡议”(Future Investment Initiative)大会来凸显自己在这方面的努力。组织方称，在拜登政府考虑退出此次会议后，他们没有邀请美国官员，以往美方会派出内阁级别的官员参会。

“我们的经济规划对我们有着生死存亡的重要意义。它不仅仅涉及能源和国防。”沙特外交大臣费萨尔·本·法尔汉(Faisal bin Farhan)王子在一次访谈中说，“50年前也许是这样，但今天绝非如此。”

法尔汉王子否认穆罕默德王储私底下嘲笑过拜登，也否认穆罕默德向助手表示过他对拜登不感兴趣以及更喜欢特朗普。

“匿名人士的这些说法完全不属实。”法尔汉说，“沙特领导人一直对美国总统怀有最大的敬意，因为沙特相信，拥有一种建立在相互尊重基础上的关系是何等重要。”

美国官员说，拜登的努力帮助深化了沙特与以色列的关系，推动美国与沙特的关系发展到了石油领域之外。特朗普执政期间，沙特与以色列变得更加紧密，两国一致将伊朗视为该地区的最大威胁。尽管以色列与沙特没有建立正式外交关系，但在白宫的协助下，两国一直在秘密扩大安全合作。

白宫国家安全委员会(National Security Council)发言人艾德丽安·沃森(Adrienne Watson)说，拜登“与该地区领导人进行了接触”，希望打造“一个更加稳定与融合的中东。”

然而前路可能崎岖不平。华盛顿面临的风险在于反恐行动、如何抑制伊朗，以及以色列在该地区的融合度加深。对沙特而言，与美国关系破裂将危及它的国家安全以及雄心勃勃的经济改革。价值数千亿美元的双边贸易和投资也将危如累卵。

下一场大考将出现在12月初，届时，三个对全球能源市场具有重要影响的事件将发生碰撞：欧佩克+将再次召开会议、欧盟(European Union)计划对俄罗斯石油实施禁运，以及七国集团(Group of Seven)打算对俄罗斯原油价格设置上限。（注：本文英文版本最初发表于10月24日。截至本文发稿时，欧盟对俄罗斯石油禁运已经生效，G7对俄罗斯原油价格设置了60美元/桶的上限，欧佩克+则决定维持产量稳定。）

据沙特政府内部人士说，沙特方面已发出信号，如果欧盟的石油禁令或是七国集团的限价举措使得市场上的俄罗斯石油减少，它们可能会在12月份提高石油产量。美国官员则怀疑利雅得方面是否有意愿或是有能力这么做，他们表示，这是对沙特立场的一次重要考验，它究竟是站在乌克兰及其西方支持者这边，还是站在俄罗斯那边，答案将立见分晓。

拜登7月份访问吉达期间，他与穆罕默德王储试图建立融洽的私人关系，在三个小时的会议开始前，他们还彼此碰拳问好。但据了解当时会谈的人说，拜登很快便在人权问题上提出指责，包括提到2018年贾迈勒·卡舒吉(Jamal Khashoggi)死亡一事，此举惹怒了穆罕默德。卡舒吉是驻华盛顿的沙特记者，他在沙特驻伊斯坦布尔领事馆内被一伙沙特特工杀害并肢解。

卡舒吉被杀事件依然是两人之间最重要的引爆点。拜登入主白宫后的首批行动就包括公布了美国情报部门的一份报告，该报告认为，是穆罕默德王储下令采取行动抓捕或杀死这位华盛顿邮报(Washington Post)的专栏作家。沙特政府否认了这一指控。

华盛顿智库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Center for Strategic and International Studies)中东项目负责人乔恩·奥尔特曼(Jon Alterman)说，这种分歧反映出穆罕默德王储感觉，反复提起这桩事件令他无法接受，而拜登则感觉，按照美国的价值观，此事不应被掩盖。

奥尔特曼说，“美国赌的是沙特需要美国，赌它会回心转意，而沙特赌的恰好相反。”他还说，白宫忽视了美沙关系在个人层面上的特点，要么是因为白宫不知道如何同穆罕默德王储打交道，要么是因为它不想知道。

以往，沙特国王与美国总统能够凭借牢固的个人关系来平息动荡期。尽管有15名沙特人参与了2001年9月11日的恐怖袭击，但没过几年，2005年，时任美国总统小布什(George W. Bush)就在自己位于得克萨斯州的农场招待了阿卜杜拉(Abdullah)王储，当时两人还被拍到手拉手的画面。

上世纪70年代初，沙特对美国在该国的部分石油权益实行国有化，并实施了一项石油禁运计划，从而导致了严重的通货膨胀。然而1974年，时任美国总统尼克松(Richard Nixon)依然在吉达与费萨尔(Faisal)国王会面，并在一场国宴上举杯称赞他的智慧。

斯蒂芬·库克(Steven Cook)是总部位于纽约的智囊机构外交关系协会(Council on Foreign Relations)的中东问题专家，他说，“当你同一个基本上由五个人管理的国家打交道时，就必须从个人层面去考虑问题。”

上世纪40年代以来，华盛顿与这个封闭君主制国家的关系一直围绕着一种心照不宣的共识在发展，即美国会确保沙特的领土完整，而沙特会让石油源源不断地流入由美国主导的全球经济。

随着时间推移，情况发生了变化。根据美国能源信息署(Energy Information Administration)，曾经沙特每天要向美国出售逾200万桶石油，如今这一数字降到不足50万。美国已成为全球最大的产油国，而目前沙特石油最大的买家是中国，其次是印度。

经过数十年的战争，华盛顿已力图减少在中东的纠葛，以便腾出精力应对崛起的中国和复苏的俄罗斯。美国在该地区的主要倡议——奥巴马(Obama)时代与伊朗达成的核遏制协议——也让美国与沙特的关系变得紧张，因为沙特反对解除制裁，除非伊朗对该地区民兵组织的支持也要有所收敛，同时对于威胁到利雅得的弹道导弹，要对其扩散现象加以抑制才行。奥巴马政府在未与沙特商量的情况下，同他们的宿敌协商事关国家安全的重要问题，这种做法惹恼了沙特。

“石油换安全已经行不通了。”政治风险咨询公司欧亚集团(Eurasia Group)中东及北非事务主管艾哈姆·卡迈勒(Ayham Kamel)说，“双方似乎难以接受旧协议已死的事实，利雅得关注的是安全问题，华盛顿的关注点则在石油上。”

据知情人士说，拜登当选后，穆罕默德王储曾与数名顾问聚到一座海滨宫殿里，秘密商讨如何向这位新总统示好。

沙特在拜登竞选时提到的人权问题上做出了一些让步，包括它最终释放了知名女权活动人士洛贾因·阿尔-哈特鲁尔(Loujain al-Hathloul)以及两名沙特裔美国囚犯，前者称她在拘押期间遭受了折磨。沙特还迅速修复了与邻国卡塔尔的矛盾，此前它曾主导对该国实施经济制裁，这项制裁最初得到了特朗普的支持。

这些知情者说，拜登的回应令穆罕默德王储大感意外。在拜登上任后的前几周，他冻结了对沙特的军售活动，推翻了特朗普政府在最后一刻将也门胡塞叛军列为外国恐怖组织的决定，还公布了特朗普此前未予理会的关于卡舒吉死亡事件的情报报告。

对拜登政府来说，这些举措只是必要的纠错。而对沙特人而言，拜登上台后不久的这些举动就像是给了他们一记耳光。

“头两年与拜登政府的关系实在是太糟了，单凭一次访问不足以促使沙特退出”与莫斯科的石油联盟，

大卫·辛克(David Schenker)说，他曾在特朗普政府担任国务院高级官员，现为智囊机构华盛顿近东政策研究所(The Washington Institute for Near East Policy)研究员。

历史上，美国与沙特的关系一直由总统和国王亲自掌舵，如今白宫却把沙特问题交给了国家安全委员会的布雷特·麦格克(Brett McGurk)和国务院的阿莫斯·霍希斯坦(Amos Hochstein)，尽管这两人拥有丰富的外交经验，但与往届政府中处理美沙关系的官员相比，无论是从影响力还是政策授权的角度说，都无法与他们的前任相提并论。

这两人平日的交流对象主要是穆罕默德王储的两个兄弟：石油大臣阿卜杜勒阿齐兹(Abdulaziz)王子，以及最近被提升为国防大臣的哈立德·本·萨勒曼(Khalid bin Salman)王子。据《华尔街日报》(The Wall Street Journal )报道，美方这两个人在政府内部大力游说美国与沙特接触，今年夏天，当沙特人在石油产量问题上与美国人作对时，霍希斯坦给阿卜杜勒阿齐兹发了一条信息，说他有一种被人出卖的感觉。

白宫也在谨防两国关系破裂，一旦双方闹掰，敏感的安全行动可能被置于险境。美国国家安全顾问杰克·沙利文(Jake Sullivan)表示，中期选举结束后国会重新开会时，总统将与两党议员就如何回应沙特问题展开协商，包括对美方安全援助的潜在调整。两党议员中，有些人誓言要对沙特采取激进举动。

“总统不会贸然行动。”沙利文对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说。

沙特人明白，美国作为其安全伙伴的地位不可能在一夜之间被取代。欧佩克+在维也纳会议上作出减产决定后不久，沙特官员同智囊机构以及美国低级别官员举行了会谈，以阐明自身观点。据与会人员说，沙特指出，华盛顿方面低估了沙特对乌克兰的援助力度，而美方对于欧佩克+决定的反应也令他们感到惊讶。

一种极端选择已然摆上台面：据知情人士说，沙特官员已私下表示，如果美国国会要通过不利于欧佩克的法案，沙特可能抛售美国国债。美国财政部数据显示，6月份时，沙特持有的美国国债从5月份的1,147亿美元增至1,192亿美元。根据美国联邦数据，沙特目前是第16大美国国债持有者。

“现在很难想象会有任何一方说‘那行，我们重归于好吧。’”外交关系协会的库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