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博：郑州富士康是如何陷入混乱和抗议的，苹果将不得不加快摆脱中国依赖（组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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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博社报道了郑州最近的骚乱，在富士康最重要的一个制造基地发生的升级事件表明，在中国的动态清零政策下，营商条件和生活条件变得多么严峻。

对一线工人的采访也证实，中国长期以来对境外新冠疾病传播和结果的夸张宣传，以及对清零效果的吹嘘，使得相当多数量的人民非常恐惧。

11月下旬，当暴力事件爆发时，肖寒（化名）刚刚结束为期一周的隔离，这标志着他最近一次在富士康庞大制造基地工作的开始。

这个生产基地位于中国郑州，因生产着全球大多数iPhone而被称为苹果城，其中20万名工人中的很大一部分，已经在充满垃圾的宿舍中度过了为期数周的强制隔离生活，靠着微薄的口粮维持着生存，因为公司管理层希望在压制疫情蔓延的同时，继续生产苹果设备。

鸿海科技集团（Foxconn Technology Group）目前主要生产地在中国大陆，以富士康（Foxconn）做为商标名称。

11月23日，数百名流水线上的工人得知：如果他们不在整个春节期间和明年3月中旬前（即“两会”落幕前）继续工作，就可能拿不到承诺的工资。于是，他们推开了看守他们宿舍区的安保人员，引发了与武装警察的肢体对抗。

肖寒说，“当时完全是一片混乱”。他还补充说自己的一些同事在冲突中受伤，“我从来没有想到事情会变得如此糟糕。”

肖寒描述了在暴力事件发生之前就已经变得难以忍受的情况。这位30岁的工人在中国的装配流水线上从事组装苹果手机已经超过十年了。今年10月，他是离开苹果城的一波工人中的一员，他们逃离是反抗不卫生和恶化的生活条件。

其后，工人们也因为食物短缺和生活条件与警卫们发生冲突。工人们放弃了梦寐以求的工作，徒步逃离，步行数十公里回家。但是肖寒在11月中旬回来了，他受到了特别奖金的吸引。奖金的出台是想让疲惫不堪的工人们相信情况正在改善。

11月23日达到顶峰的暴力事件表明，这种努力是多么的不充分，同时也暴露了中国的新冠疫情应对措施越来越徒劳。在疫情的整个过程中，政府在抗击的努力中表现出走极端的想法，推动鸿海科技集团和特斯拉等公司切断其生产设施与外界的联系，然后继续作为 “闭环系统”运营。

台湾富士康是美国苹果公司的主要制造伙伴，独立运营iPhone生产园区。据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熟悉该公司的人士透露：富士康承认在管理员工方面犯了错误，同时指责当地官员的政策不可预测，使得送餐和设施维护几乎不可能进行。地方政府当局和富士康公司的代表没有回应本社的评论请求。

富士康的问题引起了最大范围的公众关注，因为这家公司的地位和规模都很突出。但其目前的挣扎表明，其他公司只要在中国的“动态清零”政策范围内营商，就可能会遇到更多的麻烦。

法国外贸银行亚太区首席经济学家艾西亚·加西亚·埃雷罗（Alicia Garcia Herrero）说：“看到了像富士康这样的案例，现在每个公司都在问自己，‘这种情况会发生在我身上吗？’任何依赖中国制造业的公司都必须考虑替代方案。这将是昂贵的，但也比只依赖中国，然后中国不放开的代价要小。”

艾西亚·加西亚·埃雷罗（1968年-）是来自西班牙的经济学家及经济学教授。她自2015年6月起于法国外贸银行（Natixis）担任亚太区首席经济学家，并担任欧洲智库布鲁盖尔 高级研究员、西班牙皇家智库埃尔卡诺研究所（Real Instituto Elcano）研究员，此外她还是香港科技大学的客座教授和新加坡国立大学东亚研究所的非常驻研究员。Hannahwang0114, CC BY-SA 4.0 via Wikimedia Commons

埃雷罗说，中国仍可能需要1年到1年半的时间才能放开，而且至关重要的是，中国政府要清楚地传达出自己有一个经济恢复计划。在她看来，中国迄今为止对其计划的描述是含糊不清的，有可能使企业失去信心，加快在其他地方发展制造能力的计划。她说：“北京不能想当然地认为，企业会将其生产留在国内。”

郑州工厂生产大约占总量80%的最新款iPhone 14，这使得它的持续运营对苹果公司而言至关重要。苹果公司本月警告说，在进入假期旺季后，其最新款iPhone的出货量将低于预期。摩根士丹利说：在最坏的情况下，今年可能不会再有iPhone从郑州工厂发货。

苹果公司的一位发言人在一份声明中表示：苹果公司在郑州工厂内有雇员（译注：驻厂工程师），并正在“研究情况，与富士康密切合作，以确保员工的担忧得到解决。”

蒂姆·库克在2011年接替史蒂夫·乔布斯担任苹果公司首席执行官之前，一直倡导发展苹果的中国供应链，目前他正在开发替代方案。富士康等组装伙伴在印度生产的iPhone 14的数量比以往任何一代都多，并开始将印度作为出口基地。富士康还在越南和泰国扩张。这表明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的动态清零政策，正威胁着中国的经济增长。

埃雷罗说：“像富士康这样的公司已经在向其他国家进军，这很能说明问题。”

肖寒在7月来到iPhone之城，在附近的一个镇上以每月350元人民币的价格租了一个十几平方米的房间。这个地方的生活成本很便宜。位置缘故，肖寒必须步行40多分钟才能到达工作地点。

肖寒的工作任务很简单，用于iPhone和其他设备的显示组件上有一层保护性塑料膜，他的任务就是把它们剥下来。他参与制造了从 iPhone 5 到 iPhone 14 的每一个版本，在新机型的生产过程中每天要工作10个小时。

10月初，肖寒听到了关于郑州科技园区内新冠感染的传言。不久之后，根据公司公告和园区内工人的说法，富士康开始要求工人每天走指定的通勤路线，并停止任何私人聚会。公司沿着道路设置了约2米高的黄色塑料屏障，为工人在宿舍和工厂之间开辟通道，但这些限制经常被工人们违反。肖寒的一些同事常常绕过障碍物，进入厂区附近的一个小镇。

富士康没有说新冠在园区内的传播范围有多大，那里的工人经常共用狭窄而拥挤的生活区。但据一位当时在场的人说：10月19日，富士康根据当地政府的命令关闭了工人食堂，由于此事的敏感性，他不愿意透露姓名。这种情况迫使富士康公司迅速找到另一种方式为其工人提供食物。

这立即引发了问题。富士康根本没有足够的人力来准备和提供每天多次的盒饭。因此，饭菜大多是在工人离开工厂时发放的，目的是让他们在自己的宿舍里用餐。因为熟食经常提前耗尽，许多人只能吃面包和盒装牛奶。据当时在工厂的人说，那些没有进入到工厂的人，比如说是因为生病或被隔离在房间里，有时什么食物都得不到。

而发放的食物质量很差。只有米饭、土豆丝和炒豆芽。肖寒说，他拿到的盒子有味道，而且菜上通常都有恶心的粘稠物质。许多工人用方便面来代替，而且他们在社交媒体上发布了公司饭菜的照片。

21岁的曾光（化名）在工厂内负责打磨手机的金属外壳。他说，在被归类为“密接”人员后，他被隔离在宿舍里，一整天都没有食物。他说那天晚上，他饿得不行了，就跑到楼道口，要求警卫给他食物。他说：“那些警卫们非常害怕，就好像我在挥舞着一把刀。”

每天的核酸检测也被证明是有缺陷的。多达20名工人的咽拭子被放入一个试管中，以加快测试速度并降低成本。如果检测结果呈阳性，样本在一个管子里的所有20名工人，都会被隔离起来进行进一步检测。那些与检测结果呈阳性的人在同一条生产线上的工人，也被立即调离岗位并被隔离。潜在患者数量每小时都在激增，而可以去工厂的阴性工人数量则迅速减少。

曾光说，他曾在一个星期内被隔离了三次，尽管最终没有感染。

在一些宿舍里，垃圾被堆积了几个星期，因为没有人可获得允许离开大楼。和全中国其他地方的人一样，核酸结果阴性的工人给得了新冠的同事起绰号叫“羊”，因为这个词的发音与中文普通话的“阳”相同。和羊有关的表情符号也被在社交媒体上用来代表新冠患者，以逃避中国的网络审查，这些互联网平台正在删除与郑州紧张局势有关的帖子。

随着越来越多的工人被迫隔离，谣言和误导性信息开始传播。一段声称有8名女工死在寝室里的视频在工人群体中以及在社交媒体上疯传，促使富士康发表否认声明。事实核查机构后来确定，这些是谣言。

10月25日左右，肖寒租住地所在的村庄被封锁。他和其他工人们无视这些规定，沿着小路曲折前进，翻越障碍物去工厂上班。他觉得自己别无选择。他说：“只要没有被检测出阳性就必须工作。公司自动将那些连续错过三班的人标记为辞职，这让我没得选。”

一天晚上，他的一些邻居们（也是工友）无法找到回村的路。他们最后睡在生产价值1000美元苹果手机的生产线外的一条小巷里。

许多工人的崩溃时刻出现在10月28日，当时富士康宣布采取严格措施，实施更严格的闭环管理系统。公司要求肖寒搬到公司为住在周围地区工人设立的宿舍内，但他担心会感染新冠，因为这些设施中包括检测结果呈阳性的人，他认为这是不安全的。

与此同时，他自己在村里租住的小房间，情况变得难以维持。村里的餐馆都关闭了，一颗白菜的价格超过30元，大约是北京物价的10倍。

随着工人们的逃离，富士康竭力挽留员工，它将关键岗位的时薪提高了36%，达到每小时38元人民币左右。

郑州市政府的清零政策削弱了富士康公司的努力。11月2日，当地政府下令对富士康的主要工厂其周围地区进行为期7天的封锁，还从河南省各地派遣了2000人去捡拾富士康的垃圾并对园区进行消毒。

一天晚上，刚过七点，肖寒的房东告诉他，这是他最后一次逃离的机会。

他迅速收拾好自己的物品，和两个同事一起跳上一辆小型大众轿车。在得知车内的人来自富士康后，公路沿线卫生检查站的警卫不会靠近这辆车，这让他的回家之路更加轻松。回到故乡后，肖寒接到了当地政府官员越来越多并且疯狂的电话，如果他愿意回到苹果城，他们会提供特别奖金。

他“向生活低头”，在11月底回到了工厂。

但肖寒说，他和其他人很快发现，除非他们继续工作到3月中旬，否则富士康不会支付承诺的额外30元人民币时薪。富士康告诉工人，这符合合同规定，但许多工人感到被出卖了。

抗议活动于11月22日晚开始。午夜后，愤怒的工人们走上街头，爆发了暴力事件。一些人包围了一辆警车，与穿着白色防护服的公安人员发生冲突。工人们冲进会议室，恳求富士康经理不要将他们与检测出阳性的同事继续安排生活在一起。

一名工人对一名被包围的管理人员喊道：“你在把我们送向鬼门关。”

富士康冲突现场。图源：NBC新闻截图

此后，富士康向任何选择离开的人发放1万元人民币的遣散费，以寻求化解紧张局势，缓解工人们的不满。路透社周五援引富士康消息人士的话报道：大约有2万人接受了这一提议。

富士康公司现在再次加大招聘力度，以取代离职员工，就像当初数千人逃离其园区时一样。但是随着中国新冠病例飙升至历史新高，官员们在努力控制郑州等城市的疫情，这一做法收效甚微。

骚乱发生后，肖寒再次开始收拾行李。他说他将留在郑州，在其他地方寻找工作。他说：“富士康不是唯一在招工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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