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教授因一道考题被人砍断手 妻子悲愤自杀(组图)
时至今日,T.J. Joseph仍然对12年前遭遇的那起袭击记忆犹新。
那是2010年7月一个下着雨的早上,印度南部喀拉拉邦小镇穆瓦特图普扎,
当时52岁的Joseph先生结束周日弥撒,正开车载着妈妈和妹妹一起回家,
他是圣雄甘地大学附属的、由罗马天主教会管理的纽曼学院的教授,教马拉雅拉姆语(一种喀拉拉邦通行的语言,也是印度22种官方语言之一)。
当他把车开上一条绿树成荫的小路,离家不到100米时,
突然冲出来一辆面包车,一下子停在Joseph的车前,把他的车逼停了。
面包车上下来6个人,
一个拎着斧头,堵在Joseph的车前,
另一个人来到司机座位这边,试图拉开Joseph旁边的车门,
还有一个人拿着匕首朝他逼近,同时另外三名同伙堵住了Joseph妹妹坐的那一侧。
Joseph在方向盘后瑟瑟发抖,他已经被这帮人困住,根本无路可逃。
这时,拿斧头的暴徒把他旁边的车窗劈开,从里面打开了车门,
暴徒把Joseph从车里拉出来,在下过雨泥泞的路面上拖了一段路,然后开始行凶。
斧头不断地砍在Joseph的手臂和腿上,
他绝望地求饶:“不要杀我!请不要杀我!”
但袭击没有停止,暴徒仍然在像砍柴一样向他砍去。
事发地点离Joseph家很近,他的儿子和妻子听到玻璃被打碎和尖叫声后,马上跑过来想救他,
儿子抄起一把砍刀,朝几个暴徒挥舞,希望把他们赶跑。
暴徒临走时引爆了一枚土制炸弹,造成一片混乱,趁机跳上面包车逃之夭夭。
这时再看被袭击的Joseph,他的样子早已惨不忍睹——
左手被砍断,断手被丢到不知什么地方,
右臂几乎被砍断一节,仅靠一些皮肉相连,挂在身上。
邻居们七手八脚地把他抬上车,赶往医院,
人们还在邻居的花园里找到了他的左手,
断手被装进一个袋子送到医院,希望能帮他重新接回去。
最终,昏迷不醒的Joseph被送到50公里外的一家大医院接受治疗,
六名医生花了16个小时做手术,给他输了16瓶血,终于将断手接回,并缝合了右臂。
术后18个小时,Joseph终于清醒过来,
他在重症监护室待了11天,一共住了35天院,才在8月份出院。
那段时间,医院挤满了新闻网站的记者,一条条关于“教师遇袭”的报道引发了民众的愤怒。
作为受害者,Joseph非常清楚他遭到袭击的原因:
“我的罪过,就是在试卷里出了一道题……”
时间回到袭击发生前4个月。
2010年3月36日早上,Joseph被电话铃声吵醒,
打来电话的是纽曼学院的校长,他说大学里现在到处都是警察,提醒Joseph最好别来学校。
Joseph完全摸不着头脑:“为什么?我又没做错什么事。”
校长说:“据说你侮辱了先知,大字报都被贴到学校的墙上了。”
后来Joseph才搞明白,他是因为一道题闯祸了。
之前编考卷时,他出了一道标点符号题,
其中引用了著名电影制片人及知名作家Kunju Muhammed的一本书中,一段发生在“上帝和疯子”之间的虚拟对话。
为了让题目更简明,他在出题时给“疯子”起名叫“穆罕默德”(Muhammad),
Joseph起这个名字,是受那本书作者名字的启发,也是一种致敬的行为。
穆罕默德,一个普通又常见的穆斯林名字,却给Joseph惹上麻烦,
因为有些人把试卷中的穆罕默德,误会成了伊斯兰教的先知穆罕穆德,
按照这种理解,这道题就变成了“上帝和伊斯兰教先知穆罕默德的对话”。
用这张试卷考试的学生有32人,包括4名穆斯林学生,
有一名女生“表现出了一丝犹豫”,其他学生都没对考卷提出任何异议。
可是考试结束后,不知是谁发现了这道考题,并抓住不放,给Joseph安上了“侮辱先知,亵渎宗教”的罪名。
事情就这么闹大了。
抗议者跑到学校闹事,警察也出动了,来到学校门口阻挡抗议者,镇上的很多商店都被闹得停业,大学迫于压力,很快宣布将Joseph停职。
“我感觉就像在没有任何警告的情况下,被剥光了衣服,”Joseph说。
由于担心自己的安全,他让妻子Salomi帮忙收拾好换洗衣服,马上坐上大巴出城去避风头。
接下来的几天,他从一个镇跑到另一个镇,住在便宜的小旅馆里,看电视剧打发无聊的时间。
警方组织了四支队伍搜捕他,甚至拘留了他22岁的儿子,就为获得他的下落。
6天后,他被逼得去找警方自首。
他跟其他15个人被关在一间牢房里,那些人里有杀人嫌疑犯,也有非法卖酒的酒贩。
警方还搜查了Joseph的家,带走了他的护照、银行文件和其他公文。
他们指控他“亵渎、违抗神灵”;
他所在的大学也公开道歉,还给他发了一张指控清单,其中列出的罪名包括“伤害所有宗教信徒的感情,尤其是伊斯兰教。”
入狱差不多一周后,Joseph获得保释,
出狱后他在岳父岳母家借住了一段时间,每次出门都小心翼翼,
“我有一种预感,他们要弄死我。”
接下来,同年的5月份,有人三次试图找过Joseph,其中一次差点找到他。
第一次,6名自称学生的男子找上家门,但Joseph不在家,
他们跟他的家人说,他们想找Joseph教授给大学杂志写回忆录。
第二次,这伙人又来到他家门口,见到了Joseph教授,
他们说其中一人的女儿得了肾病,正在募捐给孩子治病,
还交给Joseph一个信封,说是他认识的人写的推荐信。
Joseph根本不敢打开那封信,他怀疑那是信封炸弹,所以把信退回并关门躲回家里。
那些人没再纠缠,骑上自行车离开了。
Joseph已经能肯定,那些人还会再来。
他打电话给邻居,邻居劝他搬出去躲躲,可他放心不下年迈的母亲和家人。
他非常害怕,只得联系警察,
警察向他保证,会在他家附近进行夜间巡逻,但后来就没动静了。
5月最后一周的一个下午,那些人第三次找上门来。
其中两个人自称是银行员工,另一个人自称便衣警察,闯进Joseph的家,挨个房间找了个遍也没找到他。
Joseph当时正在邻居家串门,恰好躲过一劫。
那伙人围着他家房子绕了一圈,没见到要找的人,只得飞快骑车离开了。
一连串的事情把Joseph吓坏了,他只能自己想办法自保。
他家当时的房子是低矮的三居室,平时他会把房子的门锁上,院子大门也锁上,家人轮流隔着矮墙观察马路上的情况。
Joseph请了一位铁匠,打造了两把大砍刀,藏在客厅窗帘后以防万一。
Joseph平时很少出门,几个月下来没出什么事,
可是就在7月的一天早上,他的好运气用光了,这就发生了文章开头那场恐怖的袭击。
出事之后,警方陆陆续续逮捕了31名嫌疑人。
他们都隶属于印度人民阵线(PFI),这是一个颇具争议的穆斯林组织,成立于2006年,
上个月,该组织因涉嫌与恐怖组织有联系而被取缔五年,但他们一直否认指控。
案件发生时担任喀拉拉邦警察局局长的Jacob Punnoose表示,
这是他职业生涯中调查过的“组织最完善的袭击”。
“他们做了很多计划,”已经退休的局长回忆说。
“确定了目标对象,选择了袭击地点,采取了一切以防万一的措施。”
“他们一共动用了三辆车,包括两辆逃跑用的车。”
这伙人曾在不同地点会面四次,以策划这次袭击的细节。
他们去Joseph家三次,但Joseph运气好且很警觉,两次不在家、一次把他们拒之门外。
所以他们买了一辆面包车,并伪造了车牌,又让一名同伙骑摩托车尾随Joseph的车,查清他平时去教堂的路线。
这伙人很狡猾,发动袭击时,他们互相联系用的手机和SIM卡都是新的。
不过有一个嫌疑人犯了个错误,他为了测试新手机中新装的SIM卡,拨打了一个随机号码,巧的是,这个电话被警方接到了。
“这是一次黑手党式的袭击,”警察局长表示。
“我们很幸运,很快就破案了。”
虽然破案挺顺利,嫌疑人也抓到了,
但对于受害者Joseph来说,苦难才刚刚开始。
他在2010年8月出院,出院后不到一个月就被大学开除了。
2010年到2011年,他接受了一系列手术,修复受伤的腿、前臂和手指。
他的右手已经失去知觉,只能练习用左手写字吃饭。
很多人都非常同情Joseph,喀拉拉邦也爆发了一阵抗议的风暴,
这回,抗议者是想替Joseph讨回公道——
一些老师帮他筹集治疗费;
很多同情他的人,纷纷给他寄信表达支持;
不少文学界和文化界的名人,都谴责大学解雇Joseph的做法;
还有两名抗议者在大学外闹绝食。
当地一家报纸在社论中为他鸣不平。
“他有妻子和两个孩子要抚养,只有麻木不仁的人才可能忽视这些情况而解雇他。”
(孩子们为Joseph举行的慰问活动)
与此同时,失去固定收入又要花钱治病,Joseph一家很快就陷入窘境。
当掉的珠宝还等着被赎回,孩子的教育贷款也需要按时还,
Joseph的妻子不得不考虑到一家商店工作,或者参加政府的就业计划去干体力活。
在那艰难的几年里,唯一的好消息是在2013年1月,法院驳回了关于“Joseph亵渎神明”的指控,法院认定,争议是由“个别误解了那道问题的穆斯林”造成的。
可是,被判无罪的消息对于已经失业四年的Joseph来说,只是转瞬即逝的欣慰。
更糟的是,他的家人也出事了。
看着家庭经历一系列的动荡,Joseph 48岁的妻子Salomi得了抑郁症。
“她说她想死。”
怕她寻短见,家人扔掉了所有杀虫剂,把刀都藏起来,把药品也都锁起来,只有Joseph才能拿到这些东西。
但是,这些都没能阻挡悲剧的发生。
2014年3月的一个下午,吃过午饭没多久,Salomi在家上吊自杀,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噩耗再次引发民众巨大的愤怒,
很多人都指责开除Joseph的大学,是他们的决定导致了Joseph家的悲剧。
在Salomi去世三天后,大学恢复了Joseph的教职,当时距离他退休只有三天时间。
不过,他复职后有资格拿到拖欠的工资和退休金,这也算唯一的好处了。
大学在舆论压力下低头了,可是当地的罗马天主教教区一直不松口,始终认为Joseph有错。
该教区在一封信中表示,Joseph的问题“结合了亵渎和对宗教的侮辱”,并给“属于特定社区的学生带来痛苦”。
他们是出于“人道主义考虑,对他表示怜悯并重新让他参加宗教仪式”,但这不是迫于舆论压力。
反而是另外一个教区对他表示支持,
那个教区发声明称, Joseph的家庭生活因为这件事变成了“人间地狱”。
一系列事件让Joseph非常痛苦,
“我凭着斗争精神,接受了被袭击的事,把这件事翻篇了。”
“但Salomi的死仍然让我耿耿于怀。”
然而,给Joseph一家带来灾难的袭击案,已经审了10多年,现在还没审完。
嫌疑人中有13人因参与袭击被定罪,其中10人被判入狱8年,3人被判2年有期徒刑;
法院还判Joseph获得80万卢比(约合69824元人民币)的赔偿金,由被定罪的犯人支付。
另有后来被捕的11人,目前正面临审判,
由于涉案人多,预计将有约400名证人出庭作证。
(警方逮捕袭击案嫌疑人)
与此同时,经过这十多年Joseph已经从人生的谷底,重新慢慢爬出来了。
Joseph早就不教书了,而是开始写作,变成了作家。
他用左手写了700页稿子,完成了一部回忆录《千刀万剐》,这本书于去年发行并广受好评,已经售出3万多册。
他还出版了一部“更简明、包含很多讽刺”的续集作品,目前正计划写一本短篇小说。
Joseph用退休金扩建了房子,加盖了一层,这样才住得下一大家人。
他现在跟96岁的妈妈和35岁的儿子住在一起,
他的儿子在一家股票经纪公司担任财务顾问,已经结婚了,妻子是一位工程师,两人还有一个三岁的儿子。
Joseph还有一个32岁的女儿,在爱尔兰定居,他曾去跟女儿住过一段时间。
女儿一直在爱尔兰工作,跟一位印度裔护士结婚,还有一个18个月大的儿子。
还有Joseph的妹妹,袭击发生时她也在车里,
她是一名修女,经常回家跟Joseph一家团聚。
(Joseph和妹妹、儿媳)
现在,Joseph穿着整洁的衬衫和牛仔裤,带着无框眼镜,看着比64岁的年纪更年轻。
虽然12年前的那场袭击造成他残疾,但Joseph表示,他已经原谅了袭击他的人,因为“他们只是一场更大的游戏中的棋子”,前不久政府取缔了他们的激进组织,Joseph对此表示支持。
但是,办事不紧不慢的司法系统搞得他精疲力尽。
“每次他们逮捕了跟此案有关的嫌疑人,我都必须去监狱指认,并在法庭上转一圈。”
最近记者采访Joseph时,问了他一个关于“救赎”的问题,他讲了这么一个故事——
Joseph说,几年前他和家人在喀拉拉邦旅游时,遇到一名曾经的学生,和她8岁的女儿。
学生跟女儿介绍他时说:“这是Joseph先生,他身上发生过很不幸的事。”
小姑娘问了一句:“他就是那个,你看到新闻说他的手被人砍掉,让你哭得很伤心的人吧?”
至少在学生的心里,Joseph是一位好老师。
这也算是一种安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