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遗忘的五年:若开邦屠杀后,三位罗兴亚人的求生见证(组图)
2017年8月25日,约70万名罗兴亚人受到缅甸军方迫害,被迫离开自己的家乡若开邦,逃亡到孟加拉边境。
随着媒体陆续揭露,更发现缅甸军方无差别焚烧罗兴亚人的屋子,且犯下屠杀和性侵等罪行,最后遭甘比亚以犯下「种族灭绝罪」告上「国际法庭」(ICJ),不过亲自出庭的翁山苏姬却拒绝承认,让国际社会大失所望。
如今五年过去后,无国界医生访问三位人在孟加拉难民营的罗兴亚人,试着了解他们这些年来的求生见证。
2017年9月,一名官员试图在孟加拉边境控制罗兴亚难民。图/路透社
25岁纳比:我能给孩子什么未来?
我是纳比‧乌拉(Nabi Ullah),今年25岁。我和妻子纳西玛‧卡屯(Nasima Khatun),以及家人在2017年逃到孟加拉,但不是每个和我们一起逃离的人都在这趟路途中活了下来。
在缅甸时,我是一名农夫,我们在山地间耕作,自给自足。也因为自己的食物自己种,我们不需要特别去赚钱。当军队(在2017年)到来时,我被他们虐待到失去意识。我的邻居们被杀死或被放火烧死,其他人则失踪了。他们放火烧了整个社区,我们必须逃跑。我打包了一些药物,用尽全身的力气,带着家人离开家园。
妻子纳西玛回忆,「在我们逃到山上时,与我们同行的人当中有10人丧生,我和我的丈夫、他的父母都活下来了,但我的家人们没那么幸运。我的双亲和兄弟姊妹们都死在路上。我们不得不抛下他们前往孟加拉。」
「在跨越边境后,孟加拉政府给了我们避难所和粮食,之后就被送到难民营。」纳比指出。
「他们放火烧了整个社区,我们必须逃跑。我打包了一些药物,用尽全身的力气,带着家人离开家园。」 图为2017年9月1日,逃亡中的罗兴亚人。图/美联社
「我为孩子们的未来感到担忧,我希望他们能好好受教育,能受教育就是最大的财富。」图为纳比‧乌拉一家。图/Saikat Mojumder/MSF
我有一个儿子、两个女儿。我儿子就是在这里的无国界医生医院出生的,现在一岁半,另外两个女儿则是在缅甸出生。现在我的妻子又怀上了一个孩子。我们得仰赖粮食物资并且难以支付其他生活必须品,像是孩子们的衣服。我们过得很紧迫。
在难民营中,人们身受发烧、腹泻、喉咙痛及其他许多病症之苦。发烧时我会喉咙肿胀、呼吸困难。有一次,我被救护车送到了库图帕朗医院(Kutupalong)。因为需要输送氧气,我在那里住院3天。每当我感到不舒服或是孩子得了什么病的时候,我都会去找无国界医生。
我为孩子们的未来感到担忧,我希望他们能好好受教育,能受教育就是最大的财富。如果孩子没有受教育,等长大时在这里的生活将越发艰辛。
我们也永远感激孟加拉政府对我们的支持,他们支持了这么多家庭的生活,多少感谢都不为过。但我们依旧想回到自己的家园,我总是在想着如何才能让我们再回到缅甸。
我想唯有缅甸政府接受我们的公民身分,并归还我们的房子、土地和文件,我们才有可能回去。我们想去能让我们的权利得到保障的地方。我们都非常想家,甚至在想到关于缅甸的回忆时都会让我食不下咽。
2017年9月4日,一名罗兴亚男子站在孟加拉边境,望着对面冒火滚出浓烟的缅甸。图/美联社
15岁安瓦:我能成为医生吗?
我叫做安瓦(Anwar),是一个从缅甸来的学生,15岁快16岁了。逃离缅甸后,现在落脚在孟加拉贾姆托利(Jamtoli)的难民营。
我还清楚记得和家人逃离缅甸的场景。某天下午军队攻击我们的社区,我们都躲在附近另一个区域。他们放火烧了我的家后,逼得我们逃到更远的地方。虽然我们活了下来,但许多亲戚和邻居都遭到杀害。我们长途跋涉只为了求得安全的生活。我们连走带跑地步行了12天才到达孟加拉。
逃亡中断了我的教育。我在校时的成绩很好也喜欢学习,但现在我没办法读书也得不到我需要的书本。
虽然罗兴亚人的难民营中有提供小学程度的教育,但仅止于此。离开缅甸后我们的教育就停留在那时,唯一受教机会就是当这里的老师们将罗兴亚孩子们聚在一起教导他们的时候。老师会全心无私地教导我们。
「逃亡中断了我的教育。我在校时的成绩很好也喜欢学习,但现在我没办法读书也得不到我需要的书本。」图为安瓦。图/Saikat Mojumder/MSF
我的一些朋友因为要协助负担家计而缺课,我为他们感到惋惜。如果他们也能受教育,就能去教导更多人,带来良性循环。唯有这样,我们的族群及我们这代人才会有好的发展。
我梦想能成为医生,成为有助于社区的人,我从小就见过许多医生尽他们所能地帮助他人,现在我知道这个梦想可能永远不会成真了。但去上课、和朋友们见面时我还是快乐的,我们尽量让自己在念书和玩乐时保持开心。
我们在难民营的生活不易。我父亲的所得不足以支应全家的生活。有时我晚上从学校回家时都会觉得不安全。
我想对全世界和我一样的年轻人们说:
「一定要把握机会尽你们所能地学习,我们罗兴亚难民并没有这样的机会。」
「一定要把握机会尽你们所能地学习,我们罗兴亚难民并没有这样的机会。」图为2017年11月渡河的孩子。图/路透社
65岁侯赛因:我能在死前回到缅甸吗?
我是穆罕默德‧侯赛因(Mohamed Hussein),今年65岁,曾经在缅甸内政部担任了超过38年的公务员。1982年时,我因为罗兴亚人的种族身分而被剥夺了公民权。自此以后,我的权利和自由渐渐地被侵蚀,被迫逃到孟加拉并在难民营生活了5年。
1948年缅甸自英国独立后,身为缅甸公民,不同种族的人都能受到同等对待,没有人会遭受歧视。所以在1973年从高中毕业后,我开始在政府单位担任职员,那时候缅甸的宪法还承认罗兴亚人。
不过1978年的「龙王行动」(Dragon King census)后,一切就都变了。那场人口调查行动划清了谁该是缅甸公民,谁该是孟加拉公民的界线。许多人都因为没有该有的档案而被捕。一开始缅甸和孟加拉政府达成协议,承诺会保障回到缅甸的罗兴亚人的权利,但他们最终还是食言了。虽然土地被归还给我们,但却无法保障我们的权利,这也是对罗兴亚人迫害的起点。我们被当作贱民对待,而权利的剥夺,最终也逐渐演变成迫害。
罗兴亚人开始被限制不能接受更高等的教育,我们的移动也受限。军方指控我们涉及与佛教徒的冲突。政府开始对罗兴亚人实施宵禁,如果被抓到去拜访别人家的话就会被施以酷刑折磨。人们开始对发生在社群中的事情三缄其口。
每年政府都会推出不同的新命令,没遵守的人就会被逮捕。即便如此,我们还是能投票,我们可以选出代表去参加国会会议,不过到了2015年,我们的投票权也被剥夺了。我们因为自己的族群被指骂为入侵者而感到难受,这些不公的待遇变得越来越严峻,最终迫使我们必须逃离。
「我因为罗兴亚人的种族身分而被剥夺了公民权,我的权利和自由渐渐地被侵蚀。」图为侯赛因。图/Saikat Mojumder/MSF
图为1978年,逃到孟加拉的罗兴亚人。图/UNHCR
2017年的某天早上,我们听见了枪响,我们家附近的一个军方据点开始对人开枪。第二天早上我们听说了有罗兴亚人被射杀的事。看着军队到处在逮捕、杀害罗兴亚人,我们很害怕。最终我们很幸运地逃出生天,逃到了孟加拉。孟加拉真的为我们做了很多,给我们支持。
刚到这里时我们对生活满怀希望。但现在我们感觉自己就像被困在这里,生活也开始变得艰难。这让我感到心力交瘁,我只要出门,守卫就如影随形。我什至不能去看我的孩子。我的两个女儿一个住在库图帕朗难民营一个住附近,每次我都得花很长的时间才能找到她们的避难所,这些行动限制让我很困扰。
对于我们的未来我感到很焦虑,因为我的孩子们都没有好好地受教育。不论是留在这里或是回到缅甸,她们没受教育的话到底能做什么?我们经常因为想着这些事而彻夜难眠。
目前,我在难民营中无国界医生的医疗设施接受糖尿病和高血压的医疗照护,但这里没办法为我治疗肾脏病,而我又不能离开这里去接受治疗,所以我希望这种疗程能进驻到难民营中。
「最终我们很幸运地逃出生天,逃到了孟加拉。孟加拉真的为我们做了很多,给我们支持。」 图/美联社
我的心能向往能迁回缅甸,过着权利能受保障、不再受迫害的生活。我害怕回到缅甸再次遭受迫害,也因为我们的家人们还在那里,我们得顾及他们的安全。
在难民营里,我们活得如同行尸走肉。这世界应该是个让所有人都能安居乐业的地方,我们同样生而为人却没有自己的国家。我想要对这个世界说,我们和你一样生而为人,也希望能过着有尊严的生活。
我们请求全世界的帮助,只希望能过得跟一般人一样,得到应有的权利及平静的生活。
「在难民营里,我们活得如同行尸走肉。这世界应该是个让所有人都能安居乐业的地方,我们同样生而为人却没有自己的国家。」 图/路透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