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疫情隔离人员的心理健康:有人深夜破防大哭,有人疯狂催促并责骂他人,青少年心理冲击严重(组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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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离第九天,26岁的王涛“破防”了。
一天前,他侧躺在一家快捷酒店2.2米宽的大床上,屏息凝神,仔细听着门外的动静,似乎有人在走动,再听一听,外面又没有了动静。他看了看手表,已经是上午8点50分了,为什么还没有人来?他忍不住了,爬起身,抄起房间里的电话,拨通前台:“到底什么时候核酸检测?有没有一个准点了?”
前台答复,他们也不知道,平时都是8点钟左右,今天晚了一些,请王涛耐心等待。放下电话,王涛感觉到憋气,心情莫名地烦躁。他环顾这间22平米的酒店房间,他已经孤身一人在此居住8天了。由于从涉疫地区归来,根据相关防疫政策,他需要隔离14天才能离开。
在酒店隔离的8天时间里,王涛平均每天只睡2个小时左右。他无法安睡,恐惧自己打开房门,就有可能感染新冠,这让他害怕听到有人敲门,告诉他该做核酸了。但解除隔离又需要核酸阴性证明,这让他又想听到敲门声,看到“大白”来做核酸。
反反复复,王涛对于声音越来越敏感。走廊里的脚步声,让他总猜疑是不是“大白”来了,反复折磨着脆弱的神经,极正常的敲门声,在他的耳朵里如同炸雷,让他心惊胆战。睡眠越来越差,什么事情也做不了,无法集中注意力。只要一睁眼,各种声音都在往他耳朵里钻,让他心慌。
隔离第九天,深夜11点左右,房间亮着灯,王涛躺在床上,突然听到隔壁房间有人大声吼叫。就是在那一刻,他哭了。“感觉到极度压抑,快要撑不住了,我想隔壁房间里的人,不知道遭遇了什么。感觉自己也好难过,就在那一刻‘破防’了,不自觉地哭出来了。”王涛说。
疫情期间因隔离导致情绪“破防”的人并非鲜见。广州君悦精神心理卫生诊所心理咨询师张桂萍向记者介绍,一个人的健康状态,不仅是指躯体没有疾病,还包括心理功能、社会功能的正常。心理功能层面包括认知、情绪等,社会功能层面包括与他人打交道、协作等。
新冠疫情期间,一些人因疫情原因导致居家或在酒店等场所隔离,不能参与社会活动,超过一定时间,易引发被隔离者社会功能出问题,心理功能出现异常,比如睡眠不好,抑郁、焦虑,经常做噩梦等。
张桂萍表示,这些身体功能受影响症状出现时,便需要及时进行心理健康干预,调整心态,否则会加重症状,对恢复正常生活不利。
2022年3月,联合国网站发文称,新冠大流行的第一年,全球焦虑和抑郁的发病率大幅增加了 25%。
心理压力传导下,家庭职场乱成一锅粥
刘军38岁时,和三个朋友一起创业,于2019年10月成立了一家主营休闲食品的公司,为此,刘军几乎投入了家庭全部的积蓄。但谁也没料到,公司刚刚起步不久,新冠疫情暴发了。
疫情三年来,不可控因素很多,刘军与合伙人焦头烂额,艰难支撑。先是产品生产出来,运不出去,员工无法出差,销售遭遇困境。好不容易销售渠道稳定了,代工厂因又出现一例阳性病例而停工。
后来,受不同地方防疫政策影响,刘军去外地出差,有时要隔离7天,有时则要14天。在外地处理完公务,回家还要被隔离。如果再撞上本地疫情,隔离时间还将大幅延长。
刘军被隔离最久的一次达51天。由于所在小区被封控,刘军一家的活动空间被压缩到家庭范围,他压力越来越大,每时每刻会感觉到强烈的不安。情况严重的时候,他躺在床上一动也不想动,不想去思考任何事。此前感兴趣的看电影、看书等,也进行不下去。
刘军的情绪越来越差,开始焦虑、烦躁。他坐在沙发上,也没有什么动作,心跳却越来越快,并感觉胸闷、头疼。他的手脚还会不自觉地发抖,晚上经常做噩梦。
在心理咨询师苏静看来,刘军的情况,是因长时间隔离出现的心理问题,导致躯体出现了疾病症状,包括心跳加快、心慌胸闷、头疼头晕、呼吸不畅等,紧张发作时,还会有大汗淋漓、肢体麻木、头晕头痛等。“(这些不适症状)看似是身体上的疾病,其实是心理层面的问题引发的。”
中国心理学会科普委副秘书长唐义诚在“异地恋居家心理疏导”采访中提出,隔离期种菜是好的心理支点。
不仅如此,刘军与家人的关系也发生了改变。
刘军发现,上小学的儿子在家上网课时,有时注意力不集中,不好好听讲,老师布置的习题也会做错,甚至无法完成。每当这时,刘军就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大声地责骂儿子。妻子阻拦时,两个人爆发激烈的争吵,不但没有解决问题,反而吓得儿子哇哇大哭。
随着隔离时间的增长,刘军看什么都不顺眼,总觉得儿子不努力。常常责骂的后果,是儿子的情绪也明显受到影响,看到刘军就害怕,往日的开朗变得越来越自闭,不愿意说话,学习成绩也越来越差。与妻子的关系也越来越紧张,两个人彼此指责,妻子焦虑、哭泣,刘军感觉家里乱成一锅粥。
苏静分析,刘军的情况是典型的不良情绪导致的压力传导。受疫情影响,隔离在家,活动空间的减少不仅会增加刘军及其家人的摩擦,家庭成员的焦虑情绪也会彼此影响,传导给身边人。
出现类似问题的还有某企业中层管理人员周志刚。居家隔离办公期间,他总怀疑下属没有积极完成工作,每隔两三个小时便会问一声“工作做得怎么样了”。刚开始时,下属还会向周志刚汇报进展,但后来,周志刚每隔几分钟就会在微信上问一次,一旦下属没及时回复,他就会连续发多条信息责问。下属无法忍受,与他发生争吵。
周志刚还以领导的身份,以扣奖金、扣工作绩效等方式惩罚下属,被反映到上级。上级领导也认为周志刚的行为不符常理,与他沟通,周志刚却认为领导偏袒职工。下属故意跟他过不去,上级又不支持他,工作无法开展,周志刚的焦虑也越来越重,失眠,吃一口就会吐出来,与家人的关系也越来越糟糕。
苏静告诉记者,周志刚隔离期间产生的情绪不稳定,出现焦虑、失眠,甚至呕吐等情况,也由心理疾病引发。但作为管理层,周志刚并不认为自己心理上出问题,而试图以领导身份控制下级,引发反弹。
疫情隔离冲击青少年心理健康,或出现自伤自杀行为
自新冠疫情出现以来,张桂萍多次参加面向因受疫情隔离影响的人群提供的心理援助服务活动。她向记者介绍,寻求心理援助的群体,以女性居多,特别是职场女性。男性求助数量,则明显比女性少。
在张桂萍看来,疫情隔离期间,若是感觉到情绪不太好,如出现焦虑、多疑、失眠、害怕、恐慌等情绪,做事情无法集中精神,专注力降低,甚至身体方面出现手脚发抖、莫名出汗、心慌、胸闷等症状,或做事无法专注等情况时,便意味着心理上可能出现问题,要正视异常情绪,及时向心理咨询师或医院精神科医生求助。
疫情期间,湖南省脑科医院专家为社区一线工作人员进行心理干预。
但现实中,很多人自身或发现身边人出现异常情绪时,往往会选择忽视,并不会去寻求帮助。只有发展到已经明显影响到生活质量时,才会思考是不是出了问题。
吴丹的父母,是在接到学校电话说女儿站上学校的顶楼时,才察觉到出问题了。
吴丹高三了,正是高考冲刺前的关键时期。疫情期间,学校采取封控隔离措施,高一、高二学生离校,高三学生在校封闭学习,备战高考。正是在此期间,吴丹出现烦躁、紧张、焦虑、失眠等症状,成绩下滑严重。有一天,她爬上学校顶楼,探出身去,一直往楼下看。
所幸有同学及时发现,校方立即派人将吴丹接下楼,并通知父母带她回家。到家后,父母发现吴丹有自杀倾向,他们吓坏了,一直在家里陪着女儿,多方开导,情况不见好转,他们这才带着吴丹前往医院精神科就诊,最终被确诊为双相情感障碍,经药物治疗后好转。
据联合国网站,新冠疫情带来的社会心理影响不分国籍,对青少年尤其显著,导致自杀率上升。有研究显示,隔离措施可能对青少年心理健康特别有害。
中山大学附属第三医院精神心理科副主任医师韩洪瀛亦称,疫情暴发以来,焦虑抑郁求助呈显著上升趋势。特别是青少年、学生群体居家上课,脱离学校环境,无法进行正常的社交活动,易出现焦虑、抑郁,甚至情绪失控、冲动行为。
韩洪瀛分析称,随着疫情常态化,封闭隔离常常发生,学生居家学习,与在校学习环境不同,影响学习效率,成绩易发生波动。加上脱离了原先的群体生活,导致青少年学生情绪发生变化,如会出现心情差、开心不起来、自我否定、易冲动发脾气等情况,严重时甚至会出现自伤、自杀等冲动行为。作为家长,应留意观察孩子的情绪变化,坦诚与孩子交流,理解孩子的感受,不要一味批评指责。
“青少年学生处于特殊的青春期阶段,本身的特点就是情绪稳定性差,与疫情隔离因素叠加在一起,自我把控力不够,容易出现冲动行为。”韩洪瀛告诉记者,如果发现孩子的情绪突然变得不稳定,特别是与之前的情绪行为习惯相比发生明显的变化,应尽早去就医,进行专业评估,注意观察防范,以免出现一些意外的后果,“如果任其发展,症状有可能会进一步加重,延误治疗。”
放下手机动起来,自我与外部心理干预进行时
隔离生活期间,人们不能参加社会活动,工作受影响,还有情绪压力的传导,不重视起来,会越来越严重。这时,调整心情极为重要。
张桂萍表示,首先要调整认知,正确理解居家隔离不能外出的必要性,并积极配合。情绪出现异常,心理状态不稳定,直观影响就是饮食与睡眠。如果一个人饮食方面没有出现异常,每天的睡眠能够保持正常,情绪上的小波动,并不会导致心理问题。而一些轻微的焦虑症状、情绪不稳定等,则可通过自我心理健康干预的方式来缓解,比如和亲朋好友打电话交流,可以舒缓减压。
韩洪瀛亦称,改变认知有助于缓解焦虑、抑郁情绪。当出现焦虑、抑郁情绪时,要学会自我调整,做一些活动让身体放松,通过身体的放松来缓解紧张情绪。
隔离期间,要尽力保持正常的作息时间,每个人都可以掌握一些自我减压的方法,比如听一听让人心情愉悦、感到很舒服的音乐。还可以在情绪焦虑时,泡一个热水澡,让身体放松,对于心理健康也有益处。
如果条件允许,还可以在家里进行一些简单的体育运动,比如做伸展运动,或跟着视频做一些体操、健身运动等等,让自己活动起来,增强体魄,也会对心理产生积极影响。
此外,还可以进行一些心理练习,如瑜伽或者正念呼吸,把注意力放在呼吸节律上,通过练习来转移注意力。2020年武汉暴发新冠疫情期间,当地方舱医院就曾带领被隔离人员进行心理练习、呼吸练习,还有一些减压的心理课程等,通过自我心理健康干预,可以获得良好的效果。“网络上也有一些放松训练的小程序,可以借此练习,达到自我放松的目的。”
如果感觉到自己出现焦虑等情绪问题,通过自我心理健康干预没有得到有效缓解,不要犹豫,说明应该寻求外部心理健康干预。张桂萍表示,这时应向心理咨询师寻求帮助,“轻微的情绪困扰,不一定吃药缓解,专业的心理咨询,可以帮助缓解压力。”
一些人在经历居家或酒店隔离后,心理层面的焦虑等情况,会引发躯体上的症状,比如腹泻、腹痛、躯体疼痛、心慌、胸闷、出汗、颤抖等生理反应,通过心理咨询一至两周左右,没有得到缓解,在此情况下,就需要及时前往医院精神科,寻求专业医生的帮助。
嘉兴市心理干预热线工作人员正在为在酒店隔离的客人进行心理危机干预。
尤其是此前有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表现的人群,应对压力的能力下降,一些人会在隔离中发作。面对隔离封闭空间,会情绪不稳定,很容易情绪崩溃。
张桂萍表示,对于情绪不稳定的人,要根据具体情况干预。比如一些人有睡眠问题,翻来覆去睡不着觉,首先需要让他接受失眠的现实,找到焦虑的原因,做心理练习减压,并训练专注力,降低焦虑躁狂的影响和内心的恐慌感。随着持续的心理练习,当紧张感逐渐消除,情绪也可得以放松。
此外,许多人在隔离时期,会不停地刷手机,从各种渠道了解疫情相关信息,以更好地掌握和应对外界的不可控因素。但过程中,不可避免会受一些负面信息影响。
在张桂萍看来,负面信息看得越多,越可能加重心理功能负担,而负面情绪越多,人的精神动力也越不足,变成恶性循环。其中,压力越大的人,看负面信息更多,心理健康更容易受到影响。因此,感觉压力大、负面情绪多的人,应把手机放下,“应通过自我或外部对心理健康的干预,恢复正常生活。”
(为保护受访者隐私,吴丹、王涛、刘军、陈志刚、苏静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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