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封控在家的上海文人:武馆关门断了收入,卖西瓜维持生活(组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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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社会派推理小说家松本清张在其《半生记》中回忆,在二战结束后的动荡岁月,他为了养家糊口,白天在《朝日新闻》小仓分社上班,傍晚坐上夜班火车,背着一大包扫帚,将扫帚从九州贩卖到京都等地。
这段昼夜奔走于九州与关西铁路上的小贩生涯,让松本清张养活了一家六口人。同时,这段经历成为了他写作小说《小仓日记》的素材,获1952年第28届“芥川龙之介奖”。
▲松本清张(图/网络)
2022年4月1日,新冠奥密克戎病毒逼近申城,上海决定全城进入静态管理模式。在浦西封控前一天的凌晨,我匆匆写完了最后一篇约稿,锁上了公司的大门,宣告闭馆(详见《一个抑郁症文人的艰难转型:做自媒体亏得一塌糊涂,我决定开武馆》一文)。
我带着一家人搬回了父母待拆迁的“两万户”(上海最早的工人新村)老宅中,足不出户,全家防疫。这样一来,我也意味着断了收入,心里着实着急,搞的六神无主。
但是,日子再难,也要过下去。今年,我也和卖扫帚的松本清张一样,四十四岁。所不同的是,松本老师一边卖扫帚一边能欣赏九州到关西沿途的风土人情,曼妙景色。而我,则只能面对家中板壁和天井里的铁栅栏,不得越大门一步。
01
4月15日,封城半月后,此前购买的蔬菜、猪肉、鱼虾逐渐吃光,家中只剩下面粉、大米、咸菜、油盐酱醋,搞得七十岁的老母“巧母难为无菜无肉之炊”。
引起物资匮乏的原因,一来是家中人多,物资储备不足。二来是此地是“两万户”老旧小区,老人多、外来打工者多、贫困户多。不少老人不会用手机购物,而会用手机的老人又嫌团购价格贵,凑不齐团购的量。
我父母年老,靠退休金为生,也是舍不得购买团购物资。最主要是我这几年创业从事文创和培训,没有稳定的按月支取的收入,封城后没了收入,只能坐吃山空。
于是,全家的伙食开始缺菜少肉,便只好吃小米粥、面疙瘩、酱油拌饭,如老一代文人常写的“举家食粥也”。封城到了第三周,我的体重从70公斤骤减到60公斤。
▲作者家所在小区的通道(图/作者供图)
我拍了照片发朋友圈自嘲:“成功减肥”,“清零”了高血糖、高脂肪、高血压“三高”指标。腰围迅速缩小,穿上裤子,裤带直往下掉。脸也不再“油腻”变得俊俏了,加上多了青菜根似的络腮胡子让我充满了英武之气。于是再次勉励自己:“孔子困厄补作春秋,左丘失明始有左传。”
不想,看到我发的信息后,各地的同行、同事、朋友、读者纷纷来电话、来信息慰问关心,有要从江苏、江西、广东、山东、浙江邮寄物资给我的,有要从本市徐汇、闵行、奉贤、金山快递物资给我的,我女儿的数学老师也问我:“李老师,需不需要帮你团购点物资?”
在沪的好友陈季冰老师、任大刚老师纷纷表示,如果他们能出门,要从徐汇走路到普陀来援助我物资。在北京的文人朋友还要援助我人民币若干(其实他自己也困难)。
一时,让人感动的不行,常说“文人相顷”或“文人相轻”,但这刻板印象可是完全不对,文人遇到了困难,文人之间则是异常暖心的互助关怀。
就在全家要面临吃不上饭时,长寿路街道为我们发来了物资。佛教寺庙玉佛寺也为每户居民送来了两盒素斋桃酥饼,显示了他们扶危济困的慈悲之心。接着,一位在日资机构工作的朋友,让出了单位为他提供的购买平价物资的名额,为我送来了一大箱的丰富食物,里面竟然还有四罐可乐!
在这危机时刻,来自政府街道、文人同行、社会团体、外企机构源源不断的援助,让我渡过了难关。如福建俗语说的:“一根草,一点露,天无绝人之路。”
依靠各方的捐助总不是个办法,如老歌德在《浮士德》中最后一幕中唱诵的:“凡是自强不息者,到头我辈均能救”,必须要想办法自救。
即使足不出户,也要每天开动脑筋在家解决生计问题。一是写稿、二是做股票、三是做小贩。只要能生存下来,管他文人的傲骄和面子。
02
“要不你找找团长,我们一起来卖蔬菜吧,这样总比呆在家里坐吃山空好”。我的朋友杨导在微信上说。
我和杨导原先讨论合作搞小沙龙沉浸式舞台剧,我做编辑、他做导演。封城后,我得知杨导做起了蔬菜小贩,每天忙着“开团”、“统计”、“闭合”和包子、青菜、西瓜、牛奶、酸奶、大米、小龙虾打交道,把这些有保供单位资质机构的食品,组织团购到他们小区居民手中。
杨导问我要不要搞团购,我自然是没有能力组织团购,一是没钱,二是对社区居民不熟悉,搞不起来。为了每天让小区居民买到食品物资而忙得有气无力、面目枯槁的杨导,指导了我做团购的流程。
▲杨导指导作者学习团购截屏(图/作者供图)
首先要了解需求市场,例如知道一个小区有几个团长。每天、每周他们需要帮助居民采购哪些物资。
其次,在了解到这些需求后,团长就要火速去找这些物资渠道,如农场、商店、仓库、批发商、贸易公司或者有渠道的“头部渠道”团长。
再次,需要在线上提供这些供货商的营业执照、保供单位资质、保供通行证、食品流通许可证等等合法证件,将其提交社区居委会、物业,申请这些物资可不可以采购,资质是否健全。在通过居委会的许可后,团长用“快团”软件“接龙”为居民统计购买物资的数量,进行付款。
最后,供应商按照约定将物资送到社区,团长和志愿者负责卸货,将所购物资分发到居民手中。
一个是导演、一个是编剧,但我们此时就像1946年在日本北九州小仓市一片废墟中的批发市场里的扫帚供应商与批发商。
“其实,我觉得吧,做团购的技术含量不高,主要是我们愿不愿意拉下脸去做这事儿……”我打了这串文字给杨导。这是最难跨出的第一步。
“老兄,现在疫情时期能有活干就不错了……”对方回复。此时,武汉音乐学院教授李协勤为谋生计增加收入而在学校门口卖香蕉、卖烧烤的往事,又浮现在我眼前。
在最初找货源的几天,我就像汪洋中的一条船,漫无目的地瞎忙了几天。我不是找的货源不对路,就是找到了货源也没有团长接手。
终于,几位媒体的老同事为我开出了第一条路。上海老一代调查记者宋元老师提出,他附近的小区,业主们需要新鲜的水果,而一位老同事小黄则在一个社区做“团长”,他有着不错的口碑和服务,深受居民的欢迎。需求就这样来了,他们需要水果。
在打了几番电话询问后,一位好友莫总给了我一个信息。浦东农委推荐了一家“南汇8424西瓜”优质良种基地,他们的第一批“头瓜”即将上市。
此时,屋外的上海也已是阳光明媚、一片生机的初夏时节。在上海远郊浦东南汇、奉贤庄行、金山枫泾的农庄里,说着吴侬软语的本地农民已开始采摘初夏的第一批瓜果——有马陆葡萄、奉贤黄桃、庄行蜜梨、金山蟠桃、玉菇甜瓜、伊丽莎白瓜、小皇冠黄馕西瓜。最早“亮相”的就是驰名江浙沪的“南汇8424西瓜”。
“南汇8424西瓜”虽个头不大、其貌不扬,却有着优秀的出身。它的培育者是中国工程院院士、中国西甜瓜育种专家、袁隆平的大学同学——吴明珠院士。1984年,吴院士在一组海南、河南、新疆西瓜的24种育种中培育出了一种新型的甜脆型西瓜取名“8424”。
▲1990年,吴明珠院士(右一)在上海南汇8424育种基地(图/网络)
此瓜个头圆、瓜纹清晰、不大不小,肉质嫩、纤维少、汁水多、口感好。特别是它适应上海南汇地区的三面环水,空气湿度高,温差大,无霜季长的气候特点。南汇临海地区的盐碱地,PH值高,土地含盐量高,更能增加西瓜的甜度。
所以,这个外来西瓜在1988年被上海农委引进到浦东南汇种植后,依靠其低廉的价格、优质的品质和俊俏可爱的模样,淘汰了产量低、质量一般的本地厚皮小西瓜,迅速征服江浙西瓜市场成为“上海瓜王”。
推荐人莫总在电话中和我诉苦。
“这些南汇瓜农,他们很单纯,他们的想法就是一心一意种好西瓜。”
“瓜农伯伯住在海边盐碱地的瓜棚里,选种、播种、育苗、架藤、施肥,除草、除虫、授粉、育瓜、摘瓜、上市,日晒雨淋、风里来雨里去非常辛苦”。
“但是,西瓜种出来了就要卖掉,如果遇到疫情导致滞销,辛辛苦苦大半年的果实就要烂在地里。”
于是,我赶紧联系了宋老师,合计着早点把“南汇8424”西瓜推到社区“组团”,尽最大努力把南汇瓜农伯伯种植的新鲜“8424西瓜”””送到上海市民的餐桌上。
▲送到社区居民手中的8424西瓜(图/作者供图)
经过协商,帮助瓜农销售“8424西瓜”的愿望得到了宋老师、莫总、小黄团长和业主们的大力支持。通过在浦东、浦西几个社区的组团,我们一下子前前后后卖出了近千只西瓜。
03
我们将农场从采瓜、装箱、运输的每一步都及时通报给业主。宋老师负责盯流程、我负责对接农场、业务员、司机,小黄团长负责统计、算账和卸货、分货。
原来在新闻战线上奉献了青春的我们,再次燃烧起卖西瓜为本地农民解决滞销农产品的使命感,大家干得热火朝天。
最终,一只只甘甜饱满的南汇“8424西瓜”送进了居家社区居民的果盘里。甚至,还出现了喜欢我们西瓜的粉丝。
▲浦东农委推荐的南汇优质8424西瓜(图/作者供图)
从这一批西瓜开始,我们几个文人决定筹备一个专门将上海奉贤、金山、浦东农委旗下推荐的优质特色农产瓜果直销到上海市区居民果盘里的项目。
一个新的起点又开始了。
又如老歌德在《浮士德》中所说的:
我要纵身跳入时代的奔走,
我要纵身跳入时代的年轮:
苦痛,欢乐,失败,成功,我都不问,
男儿的事业原本要昼夜不停。
善良人在追求中纵然迷惘,
却终将意识到有一条正途。
凶猛的新冠疫情可以打乱我们的生活,可以消磨我们的信心,可以折磨我们的肉体和精神,但是,打不垮、压不倒的是我们在危机中寻找生机,击倒了再爬起来再继续向前行的毅力,以及一颗颗在苦难煎熬中互助和帮衬的慈悲善良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