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个200斤的男人,在上海封控后的母婴店里哭得稀里哗啦”(组图)
此时的上海,街道空荡荡的。
千万个市民守在家中,等一个春天;众多的医护、警察、司机跑在路上,为一个胜利。
还有在暗夜里亮着的几盏灯:街角的24小时无休便利店,社区附近最熟悉的那家超市,以及嗷嗷待哺的孩子指盼的母婴商店……疫情里,这些或大或小,贴近的地方,见过许多的急难愁盼,牵动着无数人的眼泪和笑容。
即日起,“澎湃人物”栏目推出专题“贴近的地方”,讲叙疫情中小店内外的故事。
“90后”的别瑞在封控后,最关心的事莫过于母婴店里孩子“口粮”和“屁粮”的货源和库存。
在母婴连锁店工作了八个年头,别瑞成为这家店店长却是初来乍到。3月21日他从温州来上海,22日去分店报到,“这里人少活多,预计支援一年到一年半。”
3月31日,浦西封控前一晚,他和门店的搭档张存兴回家把行李都收拾好,回门店里住下。在提前和物业、区政府沟通、拿到保供证明后,门店得以保持“半营业”状态。
封控之后,很多母婴门店不能营业,需求量又一下暴增,一时僧多粥少。在这家只有两个人的母婴店,他最多一天能接到将近200个电话,有的妈妈凌晨来电哭诉,“实在不行了”,买不到奶粉和尿布。
有段时间,店里“断了粮”,骑手小哥给他们带来的吃的,同事和热心的宝妈们听闻也送来了食物,别瑞一个“200斤的男人”哭的稀里哗啦的。
在2000平方米的店里周旋,别瑞的微信步数基本在2.2万以上,那天他那一看,只有1.8万,因为脚底的水泡破了,“腿瘸了,走得比较慢”。
4月10日深夜,他从疲惫的接单状态中欠身,与记者详述了封控之后“像打仗一样”的日子。
“一天最少跟60个跑腿小哥打照面”
我们这家保持“半营业”的门店其实承担了更多的炮火,我为什么要用去炮火去形容,因为真的每天都是轰炸。
4月1日开始,我和老张特别的忙,(因为)一直有人给你打电话催你配货,解决紧急的难题;跑腿小哥也迎在门口,你得赶紧把东西拿出来。听说小哥们超时也要扣钱的。有时候他到了我们还没配好货,这种情况在封控后的头两天非常的多。
我们商品总共有8000多个品种,第一天(指4月1日)会有人买宝宝的辅食,比如果泥和面点,甚至还有零食、玩具。第一天我们就特别的痛苦,我刚到这家门店,什么东西在哪都是不熟悉的,单子一打出来,啪啪啪,那么长一条,要一个个去仓库里查找、核对。后面开始我们就不卖这些了,优先解决宝宝的口粮(奶粉)跟屁粮(纸尿裤)。
第一天(指4月1日)晚上建群,我们以为很多宝妈都已经囤好(口粮和屁粮)了,3月28日到31日,门店也没什么客流量,但没想到还有这么多人没囤。我们的群不到8个小时就已经加满了接近500个人,我们3个群不到一天就能加近小1000个人。我们门店目前(截至4月10日)有4个群,接近快1500人。
当时上海的“孩子王”(母婴店)只有我们中原店和马桥店是可以对外配货的,我们商品的库存是消耗特别快的。
因为前期陆续封控,很多外地的货都送不进来,导致了一个很大的货源缺口。
3月25日,我们只能在青浦那边接货,而且是每家门店都去分货,每家门店只分到了100箱出头的货,而且包含了各个品牌,也就是说每个商品可能就只分到几件货,无法满足后来疫情封控期间的巨量需求。
3月25日,车辆进不了市区,各门店去青浦搬货。 本文图均为 受访者 供图
所以你会发现,这几天(指4月8号到10号)在还开放的卖场里面,纸尿裤基本上是没有的。我们门店现在(截止4月10日)还有接近快300个奶粉、尿裤的订单没有处理。
上海分公司总共有14家门店,其他门店帮我们分担了很多,比如在线上满足宝爸、宝妈的咨询、下单需求。
现在基本所有门店都采用群接龙的模式,有同事负责线上给顾客点对点服务,教他怎么在网上下单。店里的人就负责配货、找货、打包,接待顾客喊的跑腿小哥。
4月1号开始,我们店里两个人每天处理的订单量大概是100多单,最少跟60多个跑腿小哥打照面,基本上现在脸都很熟悉了。其实跑腿小哥们也挺不容易的,有的从很远的地方跑来取货,实在是其他地方买不到。
其实,我们后面也接待了很多不在线上下单的,锁定有货后直接叫小哥过来帮忙买,这个效率其实是最高的,我就直接收银。因为你在线上下个单,我们要去打单、找货、配货、还要去发货,还要去跟小哥做对接,这就增加了很多程序。
“能撑一天是一天”
(因疫情管控要求)店里就我和老张两个人,他主要是负责浦东应急需求的拣货、打包和配送,我主要负责浦西。
别瑞的搭档张存兴。
浦东的用户是找我们找得最多的,因为他们的封控时间比较长,这些家长打电话过来(语气)都是特别焦急的,有很多妈妈都是都是哭着给我打电话说宝宝已经断粮了,没得吃了。
封控之后,我们和外卖平台合作,他们有一辆专列小车可以直接过桥把我们的商品从浦西送到浦东。但是开始只有一辆车,我们门店也只有两个人留守,同时浦西的顾客也需要我们服务,运力和人力都是很有限的,所以我们一天只接受60个浦东用户的订单。后来我们又联系到了两辆专列小车,这样可以及时送出更多的订单。
别瑞在店内查找货物、核对订单。
针对比较紧缺的商品,我们会限购。比方说一个家庭的单品奶粉只能买两听,尿不湿只能买两包,为了把机会留给更多有需要的顾客。所以有一些小贩想过来大批量地购买奶粉,我们都不卖。
我们也有一个购买优先级。首先我们要满足一些情况特别紧急的顾客。
比如有个宝宝出生了刚10天,他妈妈生病了喂不了奶,他两天都没吃东西,(我判断)情况特别紧急,而且他吃的那个奶粉全上海都找不到货。
当时孩子妈妈打的是前台电话,语气听上去特别绝望,我跟她说这个奶粉已经缺货很久之后,她好像都要无力地晕厥过去。我说你不要急,我再给你去问一下其他的渠道,看能不能找到。她老公也在旁边一直安慰她。
我挂机后马上去联系货源,遇到这种事情,我肯定把其他事情都先放一边。后面想办法去协调供应商去找到了两听,我们是晚上快接近6点的时候接到的电话,21点之前解决的。
第二个就是满足需要特殊奶粉的宝宝,比如有些早产的宝宝要吃水解奶粉;有些宝宝体质比较弱的、胃吸收情况不佳的,要吃特配奶粉。
目前我们迫切需要解决的就是这个特别配方奶粉,还在协调。今天(4月10日)我已经接到了4~5位家长的求助。因为我们门店现在也没有货了。现在需求量一直在增加,我只能从限购两听调整为一听了,差不多能满足孩子一个礼拜的奶量。(现有的)货源我们能撑一天是一天,后面货肯定就会到了。
“每天凌晨都能接到宝妈电话,说实在是不行了”
4月1号到4号是特别难的4天。我当时很崩溃,一天接待那么多小哥,一天接到那么多电话,第一天整个人都是暴躁的状态。你想象一下有一堆小哥围着你,让你去找这个那个的时候,你还不停在接宝妈宝妈的电话,真的是脑袋嗡嗡的。
后面我们也进行了调整,把我的电话呼叫转移,由我们在家的小伙伴去接电话,再由他来告诉我比较紧急的事情,我再来处理,后面才效率提高很多。
每天作息差不多是:早上8点之前会起床, 9点会开一个我们门店线上的会议,对整个门店的工作做个安排和分工,哪些人接待、哪些人在群里负责顾客对接等等,基本上就开半个小时。我们从9点半开始就去找货,帮一些比较紧急的顾客找货、配货。基本上10点开始,门口就会堵很多的跑腿小哥,我们还要去接待。从找货、配货、打包到收银,都是一个人去完成的。这个工作一直持续到晚上9点。因为9点之后物业就关门了,小哥上不来了。我们就会整理收拾一下卖场,梳理一下订单,回一下顾客的消息。因为白天是没有时间回消息的。
我企业微信和个人微信每天添加好友申请基本都在200个以上,所以我一天基本要接待300个顾客。她们加了我之后就会问我问题,我要一个个去去回复,回复完就已经到1点多了。
我觉得比较心酸的是,基本每天凌晨两三点都能接到宝妈的电话,都是哭说实在是不行了。 当时听到真的受不了了。她们打的是我们前台的电话,我不能不去接。因为这么晚打电话过来一定是非常紧急的事情。大多数都是因为买不到奶粉跟尿裤了,只剩我们这一个渠道。
“我一个200斤的男人哭得稀里哗啦”
我们每天基本上是忙到晚上12:00以后的,(刚封控的)前面几天,每天就只能睡不超过5个小时。
我们睡觉的办公室大概5~6个平方,没有床铺,没有窗,就在地上垫了一个垫子,家里拿了一个毯子当被子。其实也有大的办公室,但是特别的冷,于是我们就改睡在小的办公室里面,相对来说暖和一点点。
3月31日起,别瑞在店里睡觉的地方。
我们当时带的干粮里,面包、泡面都有,因为我们店里没有厨房,也没有锅。我们买的时候浦东已经封控了,本来准备买点水饺,但是发现超市里面已经差不多被抢空了。
刚开始以为只是封控4天,我们就准备了4天的干粮,到4号的时候我们已经没有吃的了,最后一包泡面都吃完了。
我们这栋楼还有一家超市开着,他们的员工不到十个人,也都是住在店里的。但我们没办法下楼去超市买吃的,因为他们只接线上预定的团购单子,而且超市出售的都是生鲜,没有速食,我们在店里做不了。
有时候骑手小哥看我们比较可怜,给我们带一点吃的,我们就吃一点,带过一些炒面炒饭之类的,我也遇到过好多小哥一天没吃饭,我也邀请他一起吃。
我们前几天早中晚只吃一顿饭。可能下午三四点的时候会吃一顿。忙得没有时间概念,在这个根本就看不到太阳的地方,一看时间,哇,都3点多了,就这样一个状态。可能睡觉之前再吃点面包。
后来我们开上海分部会的时候,我提了一句现在已经处于断粮的状态。第二天我们的同事还有社会上的热心宝妈们就给我们送吃的了,我一个200斤的一个大男人哭得稀里哗啦的。
“兄弟睡了没有?加油!”
这次和平时的工作强度比起来,大了100倍。因为我平时体力活做得比较少,因为我作为一个店总经理,更多的是决策的工作,但是现在收货、订单、打单、配货,收银,基本上所有的工作都要干。
忙中出错是难免的。比方说他(顾客)买了两个,我们发了一个,还比较好解决,我们给他退掉一个就好了。就怕他买了一个东西,而我们发了另外一个,他用不了也吃不了,这就很麻烦,我们就只能给他重新再配货、叫跑腿。有些家长还是比较理解的,再给他发一份就可以,然后我们等封控结束之后,再拿过来给他退货处理;也有少数情况下,家长比较暴躁,因为关了那么多天,好不容易等到商品送货,但最后送错了。
我和搭档之间会互相疏导情绪和互相打气,有时候我抱怨,他就安慰我,他抱怨我就安慰。每天晚上,我们睡觉之前都想着放弃,算了,把这个店关了,我不干了,辞职不干了。又接到(求助)电话,就只能起床,没办法,还得干。
我其实有时候辛酸,有时候也很欣慰,有些顾客会给我打气,大半夜发消息说:“兄弟睡了没有?加油!”
因为他们现在也知道我们两个人守在门店不容易。现在我们也得到了其他小伙伴的支持,今天(4月10日)我们有另外一个小伙伴已经进入门店了,晚上也跟我们一起住,接下来我们会有三个人一起工作。
我们现在是需要更多的人手,现在也在积极跟政府去协调。如果是每天能多来5个人,我们的效率就会提升最少5倍以上。首先,来的是比较熟悉门店的伙伴,其次,我们现在工作状态不好——我前两分钟把东西放这里,后面就不记得了。晚上睡觉时,我都产生幻听,觉得是不是电话在响。
“眼睛是孬种,手是好汉”
我微信运动基本上每天是2.2~2.5万的步数。2000平的店里,我要走来走去,今天我看了一下就只有1.8万步了,因为我的腿瘸了,走得比较慢。我脚底下前两天长泡了,昨天(4月9日)突然破掉了,就不能穿鞋子,就只能穿拖鞋,我特别的疼。我们没有准备拖鞋,就在自己门店里临时买了一双。老张情况和我一样,他的脚底板也起泡了。
公司总部对上海的情况非常关注,集中力量调配物资。昨天(4月9日)有500箱奶粉到货,明天(4月11日)有500箱尿不湿到货。有些商品物业不让送货,因为这也是有风险的。后面好不容易才争取下来,因为这两样确实不能断货。公司做了很多后备力量,也在积极协调政府,同意我们增加人手。
奶粉卸货跟分拣就是我跟老张(搭档)两个人去做的。当时,我们看到那一车货就绝望了,物业不让司机下来,关在驾驶室里面,就我们两个人搬。9米6长的车,快有一半是满的。我们刚看到货,觉得肯定搬不完,但后面我们把它干完了,干了快两个小时。当时我就说了一句话:“眼睛是孬种,手是好汉。”不过搬完之后两个人都瘫掉了。
今天(4月10日)的电话量比起以前,明显少了很多。现在的情况应该已经有所好转。目前这个进货量,平时最少要消化一个多月。现在的话,500箱货拿过来,基本上两天就能卖完。
我老家是湖北的,有一个女儿现在5岁了,所以说我特别能理解这些家长求助的心情。爱人的话,我基本早上起床会联系一下她,然后晚上睡觉之前会联系一下。她每天关注最多的就是上海的新增病例,一早上就跟我说。
我没有跟我爸妈说来(上海)干什么,我过来的时候这边(疫情)已经比较严重了,我不想让他们担心。
我觉得后面肯定会越来越好的。现在基本上我们的货源能得到改善,门店也陆续配货、发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