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抗疫英雄彭医生被砍之后：下跪的医生，治不好站着的病人（视频/组图）

01

1月13号下午，武汉儿童医院。一位妈妈带着孩子刚看完病，突然听见远处一阵骚动。

有人尖叫：“快抓住他！”“别这样！”循声望去，一个男人，背着双肩包，手里拿了把菜刀，面目狰狞。旁边，穿着白衣大褂的医生，侧身倒在血泊里，手部和颈部的伤口触目惊心。同事，死死按住他汩汩冒血的手腕……

图源网络

三名奶爸冲上前去，当场按住行凶者。快速赶来的民警和保安将其控制，那名医生，被紧急送往协和医院抢救。

图源：丁香论坛

媒体报道，医生姓彭，58岁。临床经验丰富，医术高超，是儿童医院的主任医师。他曾参加武汉抗疫一线工作，数次到武汉周边的县市义诊。

2017年，还曾因抢救一名孩子被媒体报道，并多次获得湖北省、武汉市行业奖项。一双圣手，拯救了千千万万个患病的儿童。论坛里，无数患儿父母对他感激涕零。

医院传来消息，彭医生颅脑损伤不重，暂无生命危险。但是右手伤势惨不忍睹，大概再也无法恢复到之前执刀手术的程度了。

网传彭医生手术后的右手X光片

当时的管床医生，投稿到医疗大V @烧伤超人阿宝，还原了事件原委。患儿腹痛，家长带着孩子就诊。

门诊怀疑患儿有胃溃疡可能，彭医生收诊入院后建议患儿更进一步检查。可家长拒绝所有检查，说把脉也可以把病治好。

后来在彭医生劝说下，孩子做了CT等一系列检查，查出病症后泌尿外科会诊建议随访。可孩子腹痛才刚有好转，家长便要求出院。

然而出院后孩子依然间断腹痛，不愿上学，上课睡觉。家长不管不顾，坚称是“做CT把孩子做坏了。”

医院多次打电话解释原由，他当时表示接受，挂了电话又翻脸反复投诉。医生建议他带着孩子再来检查，他数次拒绝……后来，就发生了这起恶意伤医事件。

图源微博@烧伤超人阿宝

医学界有句俗语，叫“宁看十男，不看一妇，宁看十妇 ，不看一儿。”儿童病症复杂，问诊难，使用器材和用药上禁忌和风险更多，工作量大，是业内金字塔的最底端。能够坚持做儿科医生的，很多都是怀揣医学理想的人。

这位武汉家长几刀下去，毁的不是彭医生一个人，而是一大批准备赴此坎途的年轻医生的决心。

02

想起19年的平安夜。民航总医院急诊科副主任医师杨文，在自己的办公室，被一位患者家属割颈谋杀。

参与抢救的医生说：“医院急诊科门口停着7辆警车，抢救室现场有大量血迹。

杨文医生躺在抢救床上，满身是血，颈部有多处刀伤。其中一刀砍断了右侧颈全部肌肉，砍断了食管、气管、颈内静脉，颈总动脉和通往身体的神经。连颈椎骨都断了。”

凶残的暴行下，是荒谬的行凶理由。杨文医生的前同事，说起前后因果时，一腔悲愤：“患者是95岁的老年女性，脑梗塞后遗症，长期卧床鼻饲营养，生活质量不高。12月4号杨文医生首诊，病人来时呕吐、纳差、意识不清，家属签字拒绝一切检查，仅要求输点液。

但是输液后病情无改善无好转，几个家属就认定是杨文医生输液给输坏了。我们说服家长同意检查，证实病情本就不乐观，老太太全身重症感染并伴有心衰、心肌损伤，加上基础病多、高龄、自身免疫功能低下，治疗效果不好预后差是肯定的。我们和家属交代病情，完全没办法沟通。他们一家子不接受疾病不接受死亡，每天都会因为一点点的病情变化怀疑我们的用药。

不停地吵闹、辱骂、威胁。我们建议病人转院 ，建议家属走医疗鉴定，都不同意。他们就在抢救室天天跟我们干架，小儿子尤其极端和情绪化，总说老太太死了，我们谁都别想活。半个多月，我们上班都是忍气吞声、胆战心惊。我悲愤于凶手的残忍，在杨文医生凌晨五点多伏案工作时，悄然于背后抓住她头发，扼住她颈部，连砍数刀。那都不是刺伤，那几乎是割头了。

杨文医生曾经的患者及家属送来鲜花哀悼

多大的仇恨，要这么去发泄，治不好你家人的病，难道我们就不配活着下班吗？！我们也上有老下有小。工作上我们竭尽全力，我们更希望治好所有的病人，但那不现实。凶手的其他家属冷眼旁观看着我们的慌乱、无措、难过。直到昨天晚上，我还要继续给凶手的妈妈提供医疗服务，还不能对其他家属感情用事。

因为病人死了家属不满了，舆论会说我们发泄情绪在无辜的患者身上。为了舆论，要让老太太好好地活，调集一切医疗资源，她成了‘英雄的母亲’，活好了，反过来打我们的脸，舆论说你们早干嘛去了。说了这么多，有什么用呢，太阳照常升起，我晒到身上可还是冷。她再也晒不到了。”

杨文医生遇害前几日朋友圈

纪录片《手术两百年》里说，医学，实际上是人类善良情感的一种表达，它起源于人类最朴素的救助愿望。可是这朴素的愿望，却让一位医生枉死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

03

我们尊称护士们是“白衣天使”，赞扬医生们“妙手回春、悬壶济世”。可总有一些人，看多了疫情中他们的冲锋陷阵，习惯了他们的无私奉献，便开始肆无忌惮地绑架：我孩子万一有个好歹，你也别想好过！这都治不好，你配当医生吗？屁大点病，你收我这么多钱？黑心医院！上海瑞金医院急诊科主任毛恩强曾说：“医患之间本应没有矛盾，医患是同盟，我们共同的敌人应当是疾病。”可现实呢？

2009年，一男人被狗咬伤，注射完狂犬疫苗后肚子疼，便声称“当班护士朱雪英为他注射的疫苗是‘毒血’”。他反复电话威胁，登门骚扰，最终持刀砍向朱雪英的颈部。口中还念念有词：“你害得我肚子疼，杀死你！我去自首。”

2016年，一名5个月大的患儿因重症肺炎入住平阳县人民医院，下午病情急剧恶化，抢救无效死亡。家属集结数十人打砸医院儿科病房，辱骂医务人员，并殴打一名怀孕6个月的护士：“我的孩子没了，你的孩子也要一起陪葬。”

同年6月13号，湖南益阳儿科医护人员孔某10岁的儿子，在上学途中被患者追上公交车，连捅了13刀。动手的原因，是一名患者无理要求医院赔偿他少报销的300块钱，医院拒绝了。他便蹲守医生的孩子，蓄意报复。

同年10月3号，山东莱钢医院，刚刚结束16小时夜班的儿科主治医师李宝华，被家属猛刺15刀。头部中了12刀，最终不治身亡。

还有广东省人民医院口腔科的陈仲伟医生，被25年前的患者砍了30多刀后，抢救无效去世了。那名患者砍人的原因，是因为自己做了二十多年的烤瓷牙变色了。

有人会在朋友圈里贴上“杀医声明”，来恐吓执刀的医生。

甚至在医生抢救病患时，扬言：“救不活就杀了你们。”

医生们怕了，怕被殴打，怕丢了性命，于是直接下跪求饶。尊严？不要了。骨气？不要了。给我一条生路就好。每一位医生，在入学第一课时都曾怀着神圣与崇敬，庄重宣誓：“我决心竭尽全力除人类之病痛，助健康之完美，维护医术的圣洁和荣誉，救死扶伤，不辞艰辛，执着追求，为祖国医药卫生事业的发展和人类身心健康奋斗终生。”

如今热血仍殷，铁胆不再，忧心命丧于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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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不是神，不是全能。这么简单的道理，太多人无法理解。他们也不愿去理解，人类在疾病面前有多无力回天。所有的治愈，都是个概率事件。纪录片《人间世》的导演说：“很多时候，即使医生拼尽全力，也无法把病人从死神手里夺回来，哪怕是在上海瑞金这么牛的医院。”

片子里的一位急诊大夫车在前，曾48小时手术没合眼。3个病人，抢救回来2个，还有1个回天乏术。他尽了全力，一个错误都没犯。

离开病床前，还替逝者擦干净身上的血迹。即便如此，也没躲得过家属的拳头。

纪录片《中国医生》里，44岁的朱良付，是河南省人民医院国家高级卒中中心主任医师。他是脑卒中绿色通道的组长，需要二十四小时待命，争分夺秒去抢救患者。

有一次，他接诊的一个老爷子，因并发症意外死亡。家属指着他的鼻子骂：都是你把他害死的！我真想把你撕成碎片。

朱医生很委屈。“做医生的，是百分之两百想救他的。低概率事件发生后，医生并不比家属就难过得少。哪个医生，会希望有病人死了？”

最可笑的，是那个老太太一边骂，一边还命令朱医生：“我近来血压高了，你再给我看看。”她还要找他看病。她知道眼前的医生，是个好医生。可这丝毫不耽搁她去投诉，去骂他是“杀人凶手”。穿起白大褂，他们便不分昼夜，不计得失，不问回报。可为什么，要被迫戴上罪人一样的脚镣。跪着的医生，治不好站着的病人。他们能驱赶病痛，却永远无法根治某些人内心的痼疾。

2018年以前，全国暴力伤医事件不完全统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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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勇医生说，医疗行业，特别是临床一线的工作人员而言，敬业不是褒奖，而是一种日常。“每逢过年，留守的人群中，医护从不缺席。我最心疼那些怀孕的女同事，她们拖着沉重的身子，忍受各种不适，奔走着忙碌着，从不叫苦喊累。

有好几次，我见她们在休息室里揉腿，走近一看，她们的小腿和脚都肿胀着，被鞋带勒出了红印。”朱良付医生说：“天天作息不规律，我担心有时候我会突然死掉。可我不敢死，怕死了就浪费了国家25年的培养。”

社会需要伟大的人。可这一个个伟大的人，脱下白衣后，也只是一个个和你我一样，希望在工作结束后，回家吃顿热饭的普通人。他们也有情绪，会怕死，和我们一样有着血肉之躯。只不过穿上白大褂，才肩负另一种“生死两忘，冷暖不休”的人生。

可摧毁一个医生太容易了。一次次医闹，将医患关系变得越来越剑拔弩张。于是，越来越多的年轻人，选择放弃这条路。从业医护人员数量，一年比一年紧缺。

医学界最权威的学术刊物《柳叶刀》统计，在2005年至2015年期间，超过84%的中国医学毕业生最终不会当医生。《2107年我国卫生和计划生育事业发展统计公报》指出：约433个国民配比1位医生，1803个儿童配比1位儿科医生。《中国卫生统计年鉴》推算，若是只有一天医院不工作，全国将会有1700万病人无处求医，378万住院病人无人照顾，10万名需要手术的病人不得不延期手术，2万名危重病人无法抢救，45万新生命面临危险……

有网友说，伤害了一个医生，就要有几千人为之陪葬。此刻看来，并不是危言耸听。有首英国民谣是这样唱的：失了一颗铁钉，丢了一只马蹄铁；丢了一只马蹄铁，折了一匹战马；折了一匹战马，损了一匹国王；损了一位国王，输了一场战争；输了一场战争，亡了一个帝国。而最初的原因，只是失了一颗马蹄铁。

网友@夏木说，医闹这件事也是这样。伤害了一个医生，一百个医生会转行。一千个医学生会选择非对口专业，一万个想学医的高考生会被父母亲人劝阻，十万个患者就会因为得不到及时的救治而死亡。而这只是因为，我们纵容了医闹，伤害了一个医生。

我们应该感激他们。没有人是一座孤岛，任何人的伤亡都是你我的损失。即便你无法怀抱善意，至少不要犯下恶行。每个人活着都不容易，不要再伤害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