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鲜绑架日本人事件:40多年的相思苦和漫漫寻亲路(组图)
1977年11月15日,日本新潟县
11月干冷的一天, 傍晚日落后,横田惠(Megumi Yokoya)结束羽毛球训练。刺骨的寒风吹过了新潟县渔港,灰茫茫的大海正隆隆地在岸边翻滚。
13岁的横田惠带着她的书包和羽毛球拍,在距离家门800呎的地方 (243米),与两位朋友道别。但她再没有踏足家门。
横田早纪江(Sakie Yokoya)由六点等到七点,也看不到女儿在寂静的街头出现,她开始惊慌起来。她跑到新潟市立寄居中学的体育馆,希望在途中找到女儿。
学校的晚班看更(保安)说:“她们走了很久了。”
警察带同警犬用电筒在黑夜中搜索。他们在附近的松林高喊横田惠的名字。横田早纪江由大路走到海滩,疯狂地搜查每架停泊在附近的车辆。
在海岸线搜查是有道理的,但可能还有一种更强烈、不可言喻的直觉,驱使这位妈妈在晚上走到海边来。
同一时间在日本海,在横田早纪江视线之外,有一艘朝鲜特工船,正全速前往朝鲜半岛,一个惊惶失措的女学生正被绑架在船上。
这些特工没有留下任何证据,也没有任何人证。
没有人能想像这些人会如此明目张胆,让案件又曲折离奇而且不容易查出真相。但经过多年后,越来越多迹象表明横田惠并非唯一受害者。
日本政府说由1977年至1983年,朝鲜特工曾掳走17名日本公民。一些分析认为,真实数字可能超过100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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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田惠失踪后一年内,警方出动3000人参与搜索,甚至一度在横田家设立了特别专查队伍,并派巡逻船在海域侦查。
调查留下一片恼人的空白。
横田惠的父亲横田滋每朝都会在沙滩上漫步,晚上,他会在泡澡时哭泣。横田早纪江会独自痛哭,不希望横田惠两个9岁的双胞胎弟弟听到她的哭声。
横田一家被彻底改变,多年来忍受着失去爱女的煎熬。
但失踪的横田惠原来仍然活着。
一名在1993年逃到韩国的朝鲜特工对首尔当局详细讲述了一个被绑架的日本女子经过,他的形容与横田惠的遭遇吻合。
这位名为安明进(Ahn Myong-jin)的特工说,“我很清楚记得她,我当时很年轻,她很漂亮。”
安明进说,绑架横田惠的其中一名高级特工,曾经在1988年告诉他有关横田惠的故事。
他说,这次绑架是一起没计划的严重失误,没有人有意带走一个小孩。两个特工当时完成了情报任务后在新潟县的海滩,等待船只接走,但期间发现有人注意到他们,担心会被发现,所以捉走那个人。横田惠在同龄女孩来说算是高个儿,在黑暗中,他们分辨不了她只是一个小孩。
横田惠被掳走时13岁(右),朝鲜之后提供了一张据称是她20岁的图片(左)。
横田惠被关在船上漆黑的储物室。 40小时后,她抵达了朝鲜。安明进说,她的指甲因为拼命想逃走而破损和流血,两名带走她的特工因为其错误判断而受罚。她太年轻,可以有什么作用呢?
横田惠哭着找母亲,拒绝进食,令看守她的人也不知所措。为了安抚她,他们承诺只要她勤力工作,学习流利的朝鲜语,便可以获准回家。
这是瞒骗绝望小孩的谎言,她的绑架者无意这样做。
朝鲜强迫横田惠成为间谍培训人员,在一所专门教授间谍的精英学校教授日语和日本人的行为举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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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发展成这样已非同寻常。一场误判的绑架案,为朝鲜立下先例。
后来成为朝鲜元首的金正日主管当时的情报部门。 他希望扩充其间谍计划, 其中绑架外国人不单可以让他们成为有用的老师,他们本身也可成为间谍; 平壤可以偷取他们的护照做假身份,也可以让他们与其他外国人结婚,而他们和其孩子也可以为政权服务。
日本的海滩有很多普通平民,面对受过特训的特工,他们很容易成为目标。
“很多人认为我不会记得我的姐姐……但我其实记得很清楚,虽然我当时只有小学三、年四级,”横田拓哉( Takuya Yokota)说。
横田惠的两个弟弟横田拓哉和横田哲也(Tetsuya Yokota),当年只有9岁,那时候警方对他们展示了一段打功夫的片段,鼓励他们:“不要被击倒,要坚强。”
43年过去的每一天,横田拓哉说都谨记这位警员说的话。今年52岁的他,穿着西装手持姐姐被绑架前寄给他的一张明信片,横田惠在明信片上写道:“我很快回家!等我!”
横田拓哉仍然保留姐姐未被掳之前在新年寄给家人的贺卡。
“她是一个健谈、有活力而且乐观的人,”他说,“犹如我们家的太阳花。”
“餐桌上没有了她,少了很多话题,气氛很沉重。”
“我很担心,那时候每晚上床睡觉和每朝起床时,都发现姐姐不见了,起床后也是找不到她。”
横田惠失踪的头二十年,一家人什么也不知道,这成为了一起被封存的案件,他们很渴望知道事情的真相。
他们会想像她长大后会变成怎么样。她在13岁时已经很高了,现在会更高吗?她是否仍然有小时候的酒窝?每条问题也是一片迷雾,他们没有任何线索,也不知11月那晚之后,她是否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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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0年代末,谣言犹如海鸥般徘徊在这个海边小镇,当地人开始发现一些奇怪的电台讯号,以及不知名船只的灯光,有时在岸边找到一些来自朝鲜半岛的烟包。1978年8月,一对情侣在富山县的海边约会时,被四个男人锁上手扣,用布蒙头和堵口。他们操着异常正式和带有口音的日语,一个带狗散步的人经过,那头狗吠叫,吓走了施袭者,该对情侣才逃出魔掌。
其他人没有这么幸运。
1980年1月7 日,日本《产经新闻》发表了头版故事:“三对约会情侣分别在福井、新舄、鹿儿岛神秘失踪,是否有外国情报机关牵涉其中?”直至一名恐怖分子被定罪,才确定这一切和朝鲜有关。金贤姬在1987年协助运送炸弹到韩国的客机,杀死了115人。
她被判死刑,作供时承认是一名朝鲜特工。她说自己学习日语和日本人的行为举止,让她能够从事间谍工作,她说她的老师是一名被绑架的日本女子,曾经与她共住两年。
金贤姬在1987年协助运送炸弹到韩国的客机,杀死了115人。
她的口供具说服力,但当时日本政府并未正式确认朝鲜绑架日本公民。两国处于敌对状态,没有外交关系,去无视这些证据比较简单。
日本的谈判人员尝试私下解决绑架事件,因而触怒朝鲜,朝方否认有绑架任何人,终止了双方的对话。
1997年,横田惠失踪20多年后,平壤才正式同意调查。
1997年1月21日
“我们得到资讯,你的女儿身在朝鲜仍然活着。”
横田滋非常震惊。当时是议员私人助理的日本官员兵本达吉突然联络横田一家。
他10年来调查平壤掳走日本人的事件,他希望尽快与横田一家见面。
除了深感震惊外,一家人心底里重燃了热切的希望。政府相信横田惠仍然在生,但问题出现了:怎么把她带回来?
横田一家公开女儿的故事,他们一方面担心朝鲜会杀死女儿掩饰其所为,但横田滋认为如果不把女儿名字公开,这案件只会被视为传闻。
他们在国内散播消息,恳求国家帮忙,他们在电视主要时段出现,国会就此开展质询。
5月,日本政府公开确认,横田惠不是单一事件。多个日本家庭也在寻求自己的儿女、兄弟姐妹和母亲,他们的经历和横田一家一样。
七个家庭合组支援团队,名为“朝鲜绑架受害人家属协会”,要求拯救他们的挚亲。
他们详细讲述自己的故事,但掌握的细节不多,这些绑架事件看起来是随机的,但慢慢浮现出一种特定模式。
许多受害人都是年约20来岁的年轻情侣,日本各处的海滩都可能是犯罪现场。
1978年8月12日,横田惠失踪后9个月,24岁的文员增元留美子(Rumiko Masumoto)和她的23岁男友市川修一(Shuichi Ishikawa)在鹿儿岛县的海边看日落。在一日前的晚餐上,她才害羞地在对家人公开两人关系。
他们的车辆停泊在现场附近,增元留美子的钱包、墨镜仍在客座上。她的相机也在该处,留有很多这对情侣失踪当天的照片。警方在海边不远处找到了市川修一的拖鞋。
增元留美子失踪后,警方在海滩找到她的车辆,里面有她的钱包和驾照。
每一起绑架事件都是悲剧,有人在毫无预警下痛失挚爱,把他们推到崩溃的边缘。
媒体和公众不一定同情他们的遭遇,一些新闻报导指这些绑架事件可能是虚构,有些日本政客相信,是韩国传来的假新闻,目的是诋毁朝鲜。
但家属发起联署行动,在大气电波发声,游说政府,真相犹如滚雪球般累积起来。
五年后,在朝鲜,金正日的本人正式确认了有关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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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年9月17日
朝鲜领袖说:“作为东道主我很遗憾日本首相要这么早赶来平壤。”
由他接待的人不爽的原因和赶早这事没有一点关系。
日本首相小泉纯一郎飞到平壤,希望讨论日本和朝鲜的关系正常化的问题,他希望借此提升自己下滑的民望,不惜陷入一个外交陷阱。
小泉纯一郎是二战后首位到访朝鲜的首相,并与领袖金正日会面。
1990年代,朝鲜身陷饥荒,估计超过200万人死亡。金正日希望获得食物援助和投资,同时亦希望日本就长达35年的殖民统治道歉。日本则希望得到平壤特工掳走日本人的资讯,表明如果没有相关资讯,就不能够继续谈判。
这场历史性会晤展开半小时前,名单出现了:朝鲜承认掳走13名日本公民,但只有5人仍然在世。
朝方当时提出8人的死因包括淹死和煤烟中毒, 一名27岁女子死于心脏病,以及两起交通意外,但在朝鲜,很少人拥有车辆。
平壤当局声称无法提供他们的遗体,因为水灾已冲走他们的坟墓。
小泉纯一郎大感吃惊。
“我对所得的资讯表示深切悲痛,”他对金正日说,“作为首相,我要为日本人的利益和安全负责,我必须提出严正抗议,我无法想象他们的家人如何面对这消息。”
金正日没有回应,在记事簿上写了点笔记,然后问:“我们应否休息一会儿?”
在接待室,日本的官员就如何应对这一处境辩论,时任内阁官房副长官安倍晋三(之后他成为日本在任时间最久的首相)呼吁小泉纯一郎,如果平壤不正式就绑架日本人道歉,就不能够签署任何关系正常化谈判的声明。
当代表团回来继续谈判时,金正日拿起笔记说:“我们已完全调查事件,检视了政府的角色,几十年来我们两国的恶劣关系,是事件的背景,无疑是令人震惊。”
“以我所知,事件在1970至1980年代发生,由特别行动组织发起,盲目受爱国主义鼓动,和被误导的英雄主义。”
“当我注意到他们的计划和行为,那些要负责的人已被惩罚,类似事件不会再重现。”
平壤的独裁者说,设计这些绑架事件,为他们的间谍提供了日语老师,亦提供假身份在韩国进行任务。一些受害者是从海滩被掳走,一些人则是在欧洲被诱使去读书或旅行。
他谈及了横田惠,她是多年来已知最年轻的受害人。他说,她的绑架者已在1998年被起诉和定罪,一人被处决,另一人被判监15年,坐牢时离世。
“我希望趁这个机会,就那些人令人遗憾的行为直接道歉。我不会令事件重演。”
小泉纯一郎签署了平壤声明。
5人生还,8人宣告死亡。
回到日本,在外交部位于东京的招待所,一群被掳日本人的家属紧张地等候消息。
横田惠的父母与时任外务副大臣植竹繁雄都坐在房内。
植竹繁雄深呼吸一口:“我很遗憾地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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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鲜说,横田惠在1994年4月13日在松林吊颈自尽,她被指因抑郁症在平壤精神病院接受治理。
这是她第二个死亡日期,朝鲜最早声称她在1993年3月13日死亡,但之后称此为出错。
平壤提供了一张医院的“死亡证”作为证据,这份文件是一张表格,背面写上“病人进出医院纪录”,但“进出医院”几个字被删去多次,被改成“死亡”这个字。日方对朝鲜说,这份文件相当可疑。
另一名被掳走的日本女子地村富贵惠(Fukie Chimura)之后说,在1994年6月,横田惠曾经搬到她和她丈夫的住所旁,并住了好几个月。那是朝鲜声称横田惠死期的两个月之后。
横田一家不相信女儿会自杀,但妈妈横田早纪江对平壤说法到不寒而栗。
“在新潟,我们也有松林,”她在2002年对《华盛顿邮报》说,“我肯定她很想念那些松林,她一定感到很寂寞,有一刻,我觉得她太想我们,但又不能回来,一时想不开而自尽,我哭起来,但很快我就说没可能,不会是这样的,我不希望会这样,不想她会有如此经历。”
平壤宣告横田惠死讯后两年,当局在她被掳走的27周年,发还了朝方声称的骨灰。横田父母一直按日本传统留有女儿出生时的的脐带,为此进行DNA测试,样本并不吻合。
那些负责做测试的科学家称,这些骨存可能受污染,无法得到决定性的结果。
朝方提供的遗骸引发质疑。朝方曾经发送遗骨,声称是一名42岁逝世的被掳日本男子松木薫(Kaoru Matsuki),有牙科专家检测了颚骨碎片,并指这应是属于一名60来岁的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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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年10月15日,五名朝鲜声称仍存活的被掳日本人抵达东京羽田机场。他们抵达时有日本国旗和写上“欢迎回家”的横额迎接。他们在跑道上与家人拥抱时感动流泪。
平壤说同意这五个人到访日本一周至10天。
他们再没有踏足朝鲜。
五名日本人被掳20多年后终于可以回国。
如何拯救那些绑架者声称已死的人质呢?当然,横田一家不是唯一面对这恶梦似的问题的家庭。
与当时新男友一起失踪的年轻女文员增元留美子也被列入死亡名单。
朝鲜说她20来岁时死于心脏病。她的家人不接受这种说法。她的弟弟增元照明(Teruaki Masumoto)说:“我家族中没有人有心脏问题。”
增元照明当年22岁,他的姐姐于1978年被掳走时,他在北海道就读渔业相关的学科。他今年65岁,原本在东京的主要渔市从事为吞拿鱼评级的工作,现已退休。
他和横田惠同一天生日,都是10月5 日,他们相距9年。横田惠现在应是56岁,而他的姐姐则是66岁。
增元留美子很宠爱她的弟弟,他是四姐弟中排行最小。
“她对我很好,”他说,“我们不是有钱人家,一家六口住在一间房内,我和姐姐睡在同一张布团(日式床垫),直至我12岁。 她很爱我,当我被父亲骂时,她都会哭,和替我说话。”
增元照明说姐姐很宠他。
增元照明40年来一直保存他入大学时姐姐送的手表。
近年,寻找失踪姐姐的事情变得越来越紧急,他们的父亲增元昌一(Shoichi Masumoto)2002年死于肺癌。
母亲增元信子(Nobuko Masumoto)在2017年以90岁高龄离世。40年来,她都在等女儿回家,但晚年意识到她死去前也不会实现这个愿望。
没能寻到被掳走的人,无论他们是生是死,或是被朝鲜这个不被信任的国家扣起来,成为他们逝去亲人的终生遗憾。 很多被掳者在世的家属正面对同一问题,父母一代慢慢离开,或是年纪老迈,他们应不应该告诉子女去争取继续寻回失去的亲人?这是否一个选择?
这个问题并没有明确地传给下一代,不过增元照明愿意把这任务接过去。
“我的父亲到2000年时仍活着,但已经无法前往东京,”他说,“他对我说对不起,我觉得很不舒服和困惑,我做这些事不是为了父亲,而是我失踪的姐姐。”
“我的母亲曾对我说,不知道姐姐会否返回日本,我想我的母亲对能否见到活着的女儿感到半信半疑,他们从来不会说‘到你了’或是‘我想你继续这拯救任务’,并没有,他们没有这样对我说。”
他们不需要这样做。
“是的。”
增元照明仍然戴着失踪姐姐几十年前送他的手表。
横田惠的弟弟横田拓哉在30来岁时已经知道他要肩负起这个责任。
“我在2006年到美国见布什总统,我知道父母很难坐长途机,”他说,“即使在日本,如果要去东京外的远处,他们都难以出行,那时候我知道,父母已无力再远行。”
众多受害人的父母之中,只有两人仍健在,包括较年轻的横田早纪江,她在今年2月踏入85岁。
横田惠的爸爸横田滋,是一个说话温柔但性格坚强的男人,他在2020年6月5日逝世。他在 2018年4月入院,当时他很努力地想活下去,床边一直摆放失踪女儿的照片。
横田惠的父母40多年来也在争取女儿安全回国回家。
在日本,每个人也听过“绑架事件”,这些家人的小孩也会知道这些事件。
横田哲也和横田拓哉已为人父,横田哲也有一个女儿,横田拓哉在20来岁时便有儿子。
横田拓哉在儿子读书时已告诉他姑姑横田惠的经历,“当时他大概6、7岁,我肯定他9岁的时候我再次告诉他这件事,那是我知道姐姐被掳走的年纪。”
横田哲也的女儿更年轻。
“我的女儿知道横田惠的事,”他说,“是我的太太告诉她,在她进幼稚园之前就说了,那是日本夏天七夕的时候,我们相信分离情侣每年会在天空银河相遇的日子,我们会在小纸上写上愿望,挂在树上,在那张愿望纸上,我4岁女儿写着‘我想见我的姑姑’。”
饭冢耕一郎在母亲失踪时只有16个月大。
2004年,横田哲也与饭塚耕一郎(Koichiro Iizuka)展开倡议活动。饭塚耕一郎的母亲田口八重子(Yaeko Taguchi)在22岁时在一间夜店做侍应,她是单亲母亲,带着只有16个月大的饭塚耕一郎和三岁的女儿。
她在1978年6月失踪,她的孩子被遗留在东京的托儿院。
田口八重子的哥哥饭塚繁雄(Shigeo Iizuka)最终收养了饭塚耕一郎,作为他第四个孩子。姐姐则由另一个亲戚抚养。
饭塚耕一郎今年43岁,对生母一点印象也没有,他很有礼貌地称呼生母做田口女士。他视舅父舅母饭塚繁雄和饭塚荣子(Eiko Iizuka)为父母。他22岁时才知道自己的人生原来如此复杂。
饭塚耕一郎由舅父舅母养大。
“当时我有一份工作,有机会出国受训,我要申请护照,”他解释说,“我需要家族文件才能申请,所以我就找到了那些文件,那时候才知道我是被饭塚繁雄先生领养的。”
“起初我无法想像为何他们守了这个秘密这么久,我无法想像,需要一点时间消化,过了一周,我才找(养)父母。”
“当我回家时,妈妈不在家,只有爸爸在,我告诉他,我看了我的出生家庭登记文件,知道自己是领养的,我问他,过去发生什么事。”
饭塚繁雄带他吃午餐,告知他真相:“他告诉我,我不是他亲生孩子,其实他有一个年轻的妹妹,叫田口八重子,我是她的孩子。”
饭塚繁雄回家才告知家族历史中最黑暗的部分。“他告诉我,一个名叫金贤姬的朝鲜特工,在1987年曾炸毁大韩航空客机,她说一名日籍老师曾经教过她。金贤姬被日本警方展示了多张图片两次,她选了田口八重子,说那是她的老师,由那刻开始就更清楚,田口八重子是被掳走至朝鲜的其中一人。”
从朝鲜回到日本的被掳人质地村富贵惠也证实,她曾经与田口八重子一起住。
田口八重子相信和横田惠一样被迫教朝鲜特工日本语。
2004年,五个日本人从朝鲜回国后两年,饭冢耕一郎决定公开说田口八重子是他的母亲。他对于不能够拯救剩下的人的外交僵局感到气馁,希望继续尽力推动有关议题。
“田口八重子女士在我的记忆并不真实,她就像别人的故事,”他说,“但这个故事中的女子诞下我,而我却无法见到她,我很震惊。”
“有外交官员对我的父亲说,朝鲜说她死了,但没有证据证明,我的父亲也不相信,他不相信朝鲜的话。”
“所以我认为我希望救她、帮助她。”
金贤姬因炸客机而被判死刑,但之后被韩国的总统特赦。2009年,饭塚耕一郎和饭冢茂郎一同前往韩国釜山见金贤姬,希望得到有关田口八重子的资讯。
“她说,田口八重子犹如她的姐姐,很高兴见到她姐姐的儿子,”饭塚耕一郎说,“我希望有天四人能够重聚。”
饭塚茂郎(左)与饭塚耕一郎在2009年与前朝鲜特工金贤姬会面。
朝方官方说田口八重子在1986年死于交通意外,金贤姬不认同,她说曾经与一名司机聊过,说他在之后一年见过田口八重子。如今田口八重子应该65岁。
饭塚耕一郎知道,他最终会独自一人寻找一个犹如陌生人的亲母,任何认识她或爱她的其他人帮助不了什么。
“当然,我意识到时间很重要,特别是田口八重子女士的兄姐已死,我爸爸又已经很老了,我很想他能再次见到她。不单止我的家庭,也有其他受害人家庭。我见到他们都老了,以前很活跃的人,有些已与世长辞,有些则体弱多病。”
朝鲜从没承认幕后策动大韩客机爆炸案,并不承认有金贤姬这个人。
田口八重子的家人担心,她曾经教过金贤姬,大部分日子与间谍共处,她很可能知道太多事情,而无法获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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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卷入这场风波的家庭都面对同一难题,随着时间过去,一些身在朝鲜的被掳者也老去了。
他们现在会否已到老死的年纪?在执笔之时,应该未,但现在这一代,正面对这个问题。
“时间流逝对每个人都是一样的,”横田拓哉说,“是的,他们也会老去的,但一个人在日本、英格兰或是美国度过20年,与在朝鲜度过20年,意义并不一样,在朝鲜,每天祈求多活一天都非常困难。”
增元照明说,即使挚亲已死去,也不等同他们要放弃。
“如果证明他们离世,我们也想得到遗骸,这是日本人的精神,我们会继续要求日本政府对未能救回被掳走人士负责。虽然现在政府只承认有17人被掳走,但我认为有更多,可能超过100人身在朝鲜,如果有更多被掳者,我们就应该查清他们发生什么事,我们短期内也不会停止追查的工作。”
2014年,朝鲜同意展开调查8名未回家的被掳日本人的事件,即使朝方此前说他们已经死去,但这项调查在2016年被拖延,之后因朝鲜核试受到制裁引发风波,调查终止。
横田惠父亲的愿望,是与女儿在东京娱乐区六本木的灯光和闹市中逛街,母亲则希望与女儿安详地躺着了无人烟的草原上,欣赏天空消磨时光。
所有亲身访问在新冠疫情前进行。
横田早纪江曾写了公开信,希望有朝一日,女儿能够读到她的信。去年她的丈夫离世前,信的其中一部分刊登在日本媒体《日本前进》(Japan Forward):
“亲爱的小惠:
我这样找你好像有点奇怪。你还好吗?
我一直在尽力生活,但我的身体开始衰弱了,每一天,生活也越来越艰难。当我见到你的父亲在医院拼命地做复康练习,我就意识到要尽快找到方法让他见到你。
衰老是现实,不止你的父亲和我。我们都面对生老病死,所有在朝鲜的受害者的家人,仍然渴望见到他们挚爱能回家,再次投入家人的怀抱。
我们时日无多,我们会尽心力争取很长时间,但快要撑不下去。
我很想和你庆祝我下一个生日,但只有日本政府能够令愿望实现,有时,我见到政府的态度,就感到无力,担心我们的努力是白费的,我怀疑他们根本没有意志去解决问题或找方法让受害者回家。
在狂风暴雨中,我勉强能活下去,如果有一股力量在背后支持你,让你活下来,我会很感恩,我们不是孤身只影,我满脑子都是你,今天再次祈祷。
要去带所有受害人回到日本需要花更多的力气,当然日本必须站起来,但我们也需要世界各地的勇气、爱和正义的心。(所有阅读这封信的人,请花少许时间在心里想一想那些被困在朝鲜的人,为他们发声。)
小惠,我会继续争取带你回家,与我、父亲和弟弟拓哉和哲也一起过美好的日子。我的决心毫不动摇,即使我已经84岁,请照顾好自己,不要失去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