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十多名快递员疑“过劳死”,引发劳工保护反思(组图)
韩国首尔——不久前,在首尔南部一个飞机库大小的物流仓库里,快递员们在开始又一个紧张的工作日前举行了一场仪式:他们肃立默哀,悼念今年据说是过劳死的十多名快递员。
“如果我们中也有人倒毙,大家是不会惊讶的,”其中一名快递员崔智娜(音)说。
43岁的崔智娜和韩国其他快递员都表示,在失业率不断上升的情况下,他们觉得自己还能有工作很幸运,同时也为自己在减少韩国新冠确诊病例数量上发挥的重要作用感到自豪,是他们为那些更愿意安全呆在家里的消费者递送了数量创纪录的包裹。
但他们也付出了代价。
在韩国首尔的城南市,快递员朴基连为客户送大米。“我们也想在室内取暖,就跟我们所服务的人一样,”他说。 WOOHAE CHO FOR THE NEW YORK TIMES
今年发生的一连串快递员死亡事件在韩国引起了轩然大波,引发了人们对劳工保护不公的关注,韩国曾是世界上每周工作时间最长的地方之一。包裹要以“子弹速度”送达,但运送包裹的无保险工人表示,他们不可能满足得了需求,而韩国总统文在寅在修改劳工法规时,将他们遗忘。
到目前为止,已经有15名快递员死亡,其中一些人生前曾经抱怨,从黎明一直忙到半夜的工作量令人难以忍受。快递员们说,他们会“过劳死”。
“工作量实在太大了,”崔智娜说。“自新冠疫情暴发以来,早点回家陪孩子吃晚饭已经成为遥不可及的梦想。”
快递员在首尔的一个配送中心查看送货地址。快递员通常是抽取佣金的独立分包商,缺乏企业雇员所享有的保护。 WOOHAE CHO FOR THE NEW YORK TIMES
在韩国,快递员是工作最苦、受保护最少的劳工群体之一。2015年至2019年,平均每年只有一到四名快递员死亡。而据韩国职业安全健康局提交给龙慧贤(音)议员的数据显示,仅今年上半年,就有九名快递员死亡。
当文在寅总统在2018年将每周最长工作时间从68小时削减到52小时,以确保“工作与生活的平衡”和“休息的权利”时,快递员被排除在了协议之外。随着疫情肆虐和包裹堆积,快递员们说,他们不仅面临更长的工作时间,还要面对时刻存在的恐惧:被不断增加的工作量压垮。
在全球范围内,网购都出现激增,据估计,韩国今年的快递需求增长了30%,达到36亿个包裹。
韩国大部分快递都是由大型物流公司处理的。这些公司将运送工作外包给快递员,他们是抽取佣金的独立分包商,在指定地区用自己的货车送货。自1997年以来,随着电子商务的蓬勃发展和竞争的加剧,网上付运的价格下降一半以上。
商场和物流公司如今承诺更快的送货速度,提供“当日达”、“次晨服务”和“子弹配送”的选择。但快递员收取的费用却下降了。现在,快递员每送一个包裹能收到60到80美分,如果未能在主要网络零售商设定的最后期限内送达,还会被罚款。
朴基连在开车。今年,快递员死亡人数急剧增加。 WOOHAE CHO FOR THE NEW YORK TIMES
今年10月7日,首尔快递员金东熙(音)凌晨2点才返回家中。当天晚些时候,他回到仓库,拿走了420件包裹。第二天凌晨4点28分,还有许多包裹没送的他给同事发了短信。他说自己会在早上5点到家,但几乎没时间吃饭洗漱,就要再次出门工作。
“我太累了,”他写道。
四天后,他没有来上班。当同事们去他家找人的时候,发现他已经死了;警方判定他的死因是心力衰竭。同事们说他是过劳死。他时年36岁。
就在金东熙发短信那天,首尔另一名快递员金元中(音)在送货途中晕倒,他临死时曾说自己胸痛和呼吸困难。
“我还记得那天夜深之后他看上去是多么疲惫,耷拉着肩膀,帽沿拉得很低,好像半睡半醒一样,”金元中去世的消息上新闻以后,一位认识金元中的顾客在网上写道。
夜深人静时,经常会看到疲惫的快递员在公寓楼间穿梭,递送水果、瓶装水、圣诞装饰品和很多消费者如今更希望送上门的其他物品。有些担心感染的居民拒绝与快递员共用电梯,迫使他们不得不走楼梯。
快递员们在首尔一家物流仓库中举起拳头,唱了一首工会歌曲。大多数快递员无法受益于保护企业全职员工的劳动法。 WOOHAE CHO FOR THE NEW YORK TIMES
这场疫情让CJ物流(CJ Logistics)、韩进海运(Hanjin Shipping)和乐天(Lotte)这样的快递及物流公司挣到了钱。但在韩国被归为个体经营者的约5.4万名上门送货司机中,大多数人无法享受保护企业全职员工的劳动法。诸如加班费、带薪休假和工伤保险等福利基本上是没有的。
据人权组织劳工健康与安全中心(Center for Workers Health and Safety)9月份的一项调查显示,快递员平均每天工作12小时,每周工作六天。提交给议员的政府数据显示,今年上半年,快递员的工伤数字飙升了43%。
美国、欧洲和中国的快递员已经开始罢工,以争取更好的保护。在韩国,他们举行了罢工,希望缩短工作时间,拥有“晚上的生活”。
“我们组织起来进行反击,是因为找不到可以对话的人,”自2016年就一直在做快递员的36岁的朴基连(音)表示。
“我们也想要在室内取暖,就跟我们所服务的人一样,”朴基连说。“但我们中的许多人没有受过良好的教育,开始做这一行时身背债务。如果辞职,我们就别无选择了。”
七年前,离了婚的崔智娜成了两个年幼小孩的单亲妈妈,那之后她就做了快递员。她曾经拖着最重达55磅的一件件包裹上下楼梯。有时还不得不爬墙送货,因为房主不在,大门上锁,但他们又想把包裹放在家里。快递员经常脚踝受伤,或者被邻居误认为窃贼,成为报警的对象。
她说她喜欢这项工作,因为她能够赶在孩子们放学前回家,但是病毒改变了一切。崔智娜现在每天运送多达370个包裹,比大流行之前多了30%。她从早上六点半开始工作,很少在晚上10点之前回家。
快递员经常被迫把包裹搬上楼梯,因为害怕疫情的大楼居民不让他们坐电梯。政府数据显示,今年上半年,快递员的工伤数字飙升了43%。 WOOHAE CHO FOR THE NEW YORK TIMES
在仓库,货柜车在黎明前轰隆隆地驶来,带着来自韩国各地的货物。源源不断、形状大小各异的包裹被卸下。崔智娜和她的同事们聚集在一条传送带周围,寻找自己管辖范围的包裹。
送货一直持续到深夜。
一些物流公司为最近一连串的死亡事件道歉,并承诺提供诸如体检之类的福利,并分阶段增加更多工人,以帮助缩短工作时间,管理增加的工作量。
文在寅政府宣称,要实行五天工作制,并禁止夜间送货,他承认他的政策未能跟上快递业务的增长,“快递员集中承担了长时间工作和繁重工作量的负担。”
死亡事件成为头条新闻之后,人们也开始对快递员表示同情,在门口留下饮料和零食,上面写着:“晚点到也没关系。”
“当陌生人在街上与我擦肩而过时,他们对我说,’请别死!我们需要你,’”朴基连说。但是,物流公司和政府承诺的改革进展来得太慢了。
朴基连说,上个月他的祖母去世,为了休半天假,他不得不自掏腰包聘请一个快递员替自己送包裹。“我们想要改变,”他说。“我们不是机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