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12号出狱以来，“素媛案”凶手原型赵斗淳和妻子在京畿道安山市租住的房子里，足不出户地待了三天。

12年前，赵斗淳极其残忍地强奸了一个8岁的小女孩娜英（化名），这个案件后来改编成了电影《素媛》。

电影《素媛》图源：网络

赵斗淳夫妻可能很快要无家可归了，因为房东发现自己不小心把屋子租给了这个全韩国的公敌和恶魔：11月中旬的时候，为了迎接出狱的丈夫，赵斗淳的妻子租下一间66平米的两室一厅。了解实情的房东立即对他们下了逐客令，“住在一栋楼的其他租客都感到不安，有些人还要搬家，所以不得不要求赵斗顺妻子另寻住处”。

和这对夫妻暂时的安静姿态形成对比的是，整个安山市都闹翻了天。除了部分为博眼球和流量跑来故作姿态地朝赵斗淳“放狠话”录视频的Youtube主播，还有很多愤怒的普通民众。

冲上警车的民众，想要痛揍车上的赵斗淳图源：网络

从赵斗淳出狱倒计时起，就不断有人在警察局、监狱门前抗议；赵斗淳出狱当天，无数人聚集在监狱外，拉着“赵斗淳，下地狱”的大字报，朝赵斗淳扔鸡蛋，他搭乘的警车都被砸凹了。甚至还有民众手拉着手躺在地上，不顾已降至0度以下的严寒，想要以肉身阻止载着赵斗淳的警车开出去。

监狱外，抗议赵斗淳出狱的民众手拉手躺在地上，超过百名警察在现场维持秩序，避免群众失控图源：AP

“王八蛋！”“龟孙子，狗东西，出来！”12月12日凌晨6点42分，首尔南部监狱大门打开。在一片骂声中，满头白发、戴着口罩和棒球帽的的赵斗淳缓缓走了出来，鞠了两躬，大摇大摆上了车。

抵达老家安山市的赵斗淳图源：Getty Image

为什么说是大摇大摆？

因为他的手始终背在后面，这个肢体语言在韩国文化中，有表达权威的意思在。他并没有戴手铐，像是在挑衅抗议者，以至现场的记者也愤怒地质问他：“你真的有悔过吗？”时间并没有冲淡韩国人对于这起案件的愤怒记忆，赵斗淳的出狱，更是将这场“对恶魔的讨伐”推向高潮。整整12年过去，为什么韩国人仍旧怒火中烧，始终不肯原谅“素媛案”凶手赵斗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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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国之耻：

不知悔改的恶人

看过《素媛》的观众，每每回想这个故事，都会感到无比心碎：2008年冬，京畿道安山市的一名8岁的小学生娜英（化名），和往常一样走路上学。经过一间教堂时，被56岁的赵斗淳击晕，拖入教堂内的公厕。

电影《素媛》截图

赵斗淳反复殴打娜英，把她的头摁入马桶的水箱，咬烂了她的脸颊，实施性侵。为了清除犯罪证据，他把大量冷水灌入娜英的身体，妄图洗去自己的精液。随后，他离开犯罪现场，留下已经严重受伤的娜英。

半小时后，周围的居民发现了娜英，急忙把她送去医院。医生发现，这个小女孩盆骨已经骨折，内脏破裂，大小肠都流出了体外。尽管手术成功，娜英得以存活下来，但因为伤势过重，80%的生殖系统和肛门永久破损，娜英不得不安装人工尿袋和人工肛门，大小便也需要在家人的帮助下进行。

电影《素媛》截图

在伤害娜英之前，赵斗淳本身就已经是劣迹斑斑、曾犯下17项前科的恶人。其中最严重的一次，是1995年杀害一名年轻男性，但因为“醉酒”的缘故，被从轻判决，只服刑了2年。在韩国，醉酒状态是法官轻判的一个重要考量。他们认为，“醉酒会导致人心神耗弱”，处于非正常状态，不具备正常人所有的理智，容易做出一些过激行为，恶性相对清醒时的犯罪者来说较小。

在“素媛案”中，赵斗淳再次以“醉酒”状态作为借口自我开脱。最开始，他拒不承认自己犯下的罪行，“我才不会做这种不知廉耻的事情”，他的律师也一直为他做无罪辩护，直到警方找到确凿证据——他的鞋底，还沾着娜英的血。这时候，他又改口说自己“喝了9瓶烧酒，记不清楚了”。电影《素媛》截图最终，法官认定他“精神状态不稳”，只判了12年。当时，韩国已经废除死刑，性侵儿童的最高刑期是15年。

娜英的画：希望坏叔叔能坐60年牢。在她的认知里，60年就等于一辈子了。然而，现实辜负了她图源：网络

在狱中，赵斗淳至少手写了7份请愿书，超过300页，每一封都在为自己开脱：“我喝醉了酒，所以完全不记得犯案过程”；近100页请愿书中，赵斗淳在结尾写到：“请一定要让我和受害人见面。”他从来没表现出任何对娜英的愧疚，反而威胁受害人及其家属。他曾告诉一位刑警：“我就算吃15年、20年牢饭，即便出来的时候70多岁了，我也会在里面好好运动，你们就等着我出狱吧。”

偶尔流露出来的“悔意”，也更像是伪善。今年7月，他罕见地向受害者道歉：“我知道我自己做了什么，以及社会如何看待我，我接受所有的谴责。”但实际上，他做了什么？据其狱友说，赵斗淳坚持锻炼身体，一小时能轻松做1000个俯卧撑，体力比许多年轻人还好；因为面相凶、身体好，他还成了那间监狱里的“老大”，狱友们对他的评价是“非常恶毒、非常卑鄙”。

更令人不安的是，赵斗淳经常表现出过度的性欲，曾说：“光是听到监视器的电波声，就能让我兴奋。”2017年-2019年间，赵斗淳累计接受了超过500小时的心理治疗，但结果仍旧是，他极其反社会：在对少儿的性欲评判中，赵斗淳被评定为“不安定”；再犯罪测评中，赵斗淳得了17分，远超13分的安全值；反社会人格障碍测试中，他的得分高达29分，比5年间杀死10人的连环杀手姜浩顺得分还高、还危险。

更令人惊愕的，是赵斗淳的妻子。她声称“相信丈夫没有犯罪”，始终对赵斗淳不离不弃——哪怕他常年虐待家中的5只小狗，哪怕他伤害娜英的证据确凿。她还把问题归咎于酒，“主要是喝多了，平常他是个很好的人”。原本娜英家和赵斗淳家距离不到1公里，事情发生后，娜英父母搬家。多年来，每当娜英一家搬家，她也跟着搬到附近车程不超过5分钟的地方，仿佛监视一般。

被追问为什么要跟着娜英一家搬家时，赵斗淳的妻子冷漠地回答“他们住哪儿，这我怎么知道，我才不管那些”图源：梨视频

今年11月，她再度搬家，引发巨大民愤——警方原本在她之前的住址附近安装了4000多个监视器，她一搬家，就都作废了，只能重新安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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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国之痛：

颠沛流离的，总是受害者

电影《素媛》中，与不知悔改、静候出狱继续生活的赵斗淳不同，素媛以及她的家人朋友们，都陷入了巨大的自责和无尽的痛苦中。素媛怪自己：“我不该给陌生的叔叔撑伞。”

现实中，娜英也受到过类似的埋怨图源：电影《素媛》截图

检方开始还让娜英指认凶手照片，这个对受害者造成二次伤害的残忍做法，很快在民众的声讨下以道歉结束。素媛的爸爸找凶手算账，被对方漫不经心、暗中威胁的口吻刺痛，担心凶手出狱后报复女儿，他回家和妻子商量，不如自己“杀了那家伙”，自己坐牢就是了，但女儿从此就没有了这个威胁。

图源：电影《素媛》截图

现实中，娜英一家也至今承担着难以言说之痛，但他们仍旧坚强而努力地生活着。娜英的父亲曾在2017年接受韩国CBS电视台，他告诉主持人，自己和家人仍旧生活在安山市，娜英也很舍不得老家和这里的朋友们。她顺利地参加了高考，希望能学医，帮助更多性侵案的受害者。如今，正在读大学的娜英，得知赵斗淳即将出狱后，经常噩梦连连，情绪激动时甚至会昏倒。凶手对素媛父亲的威胁

娜英的父亲很担心女儿的状态，决定打破对女儿“不再上电视”的承诺，在今年第二次接受媒体采访，作客韩国MBC电视台《真实探索队》节目。《真实探索队》出于公益的态度，向观众展现了受害者的无奈、仿徨，和凶手的逍遥自得、对法律惩处不屑一顾形成强烈对比。尽管韩国法律规定，不得公开罪犯照片，但《真实探索队》节目组还是顶着巨大压力，违法公布了一张赵斗淳的照片。

MBC电视台公开赵斗淳一张摄于11年前的黑白照片图源：MBC电视台

娜英的父亲很感谢节目组的做法，善良的他表示，如果节目组被罚款，他愿意支付这笔费用；如果被罚，自己愿意一起受罚。善良的他，表示自己希望赵斗淳夫妇能搬离安山市，搬家费可以由自己承担：“只要能让他离开，我甚至都想去贷款，给他2000~3000万韩元（约合人民币11~17万元）的搬家费。”但赵斗淳的妻子拒绝了。

今年11月，娜英的父亲透露，自己决定带着家人搬离安山市。韩国爱心人士众筹了2亿韩元（约人民币119万元），捐给他们一家用于搬家。离开生活了几十年的老家，仿佛对受害者的惩罚一般——凶手仍旧能大摇大摆地生活在老家，而受害者却不被保护，不得不逃离。正如之前娜英的父亲痛苦的质问：“但凡他有一丝忏悔都不会选择回到安山市……我们还得继续搬家吗？还是干脆从地球上消失呢？为什么颠沛流离的总是受害者呢？”

娜英的父亲接受MBC电视台采访图源：MBC电视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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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国之罪：

法律到底保护了谁？

娜英的遭遇，刺痛了许多韩国民众；赵斗淳的轻判和轻慢，更是让人们怒火中烧。这12年来，他们一直为严惩赵斗淳而奔走努力，客观上也带来不少改变。

2009年，赵斗淳12年有期徒刑的判决出来后，近4000万对这个结果极其不满的韩国人参与到请愿、抗议和游行中，希望能对行径和态度都极其恶劣赵斗淳重判、甚至施以死刑。

上街抗议赵斗淳获刑12年的韩国民众图源：网络在巨大的声浪中，时任韩国总统李明博向民众下跪道歉，承诺作出改变。

下跪道歉的李明博图源：网络

2010年，韩国国会将对儿童性侵最高有期徒刑，从15年上升至30年，而且醉酒不能成为减刑和轻判的理由；同年，《特定暴力犯罪处罚特例法》更新，犯下严重性犯罪的犯人，照片、姓名、长相、甚至家庭住址等个人信息都不再作为隐私受到保护，而是应当公开；2012年，韩国国会通过“性侵儿童惯犯化学阉割”法案，韩国成为亚洲首个推行化学阉割的国家；2013年，又再度做出调整，性侵儿童的最高刑期提升到无期徒刑——这意味着，如果再出现赵斗淳这样的人，他将终身在监狱中度过，也算尽可能把对受害人的威胁降低到最小。

共有61万人在青瓦台请愿重判赵斗淳无期徒刑图源：青瓦台官网

但愤怒的韩国人并未就此止步。因为“法不溯及过往”原则，这些发生在“素媛案”之后的改变，并不适用于之前发生的案例，赵斗淳自然也就“逃过一劫”。

2017年至今，青瓦台共收到6807份与赵斗淳相关的请愿书，内容多与要求对赵斗淳实施化学阉割、判无期徒刑；2019年4月16日，《针对特定犯罪人员的保护观察暨佩戴电子脚链相关法律》出台，它还有另一个名称，“赵斗淳法”。根据此法，性侵者出狱后必须佩戴电子脚链，并接受专员24小时的监督。

以赵斗淳为例，他将在未来7年里佩戴电子脚链，住所附近也将安置数百个摄像头，监控他的一举一动；他不能饮酒，晚上10点后也不能出门。除此之外，韩国国会为了打破“法不溯及既往”的原则，在最近再度通过《性保护法修订案》，规定只要是性犯罪者，出狱后，个人信息和精确住址都将公开。

赵斗淳家外至今围满了人图源：网络

这些耗费巨大社会成本的做法，并不能彻底消除安山人的不安和惶恐。有人说：“我们不知道赵斗淳具体住在几栋几单元，但真心害怕哪一天我的妻子会与赵斗淳同坐一部电梯。”有人说：“我自己家就有小孩，和他生活在同一地区，让我感到十分不安。”有人说：“我听说一个与赵斗淳住在同一栋楼里的人最近因为他搬家了。”

还有人说：“我们很害怕，以后即使夏天到了，我们也不敢打开房门。”因为，凶手重获自由，哪怕是有限的自由，有了重新开始生活的机会，甚至打算在老家开个咖啡馆，而受害者不得不颠沛流离、东藏西躲；街坊邻居、善良的好人因此被骚扰、活在忧虑和恐惧之中——这个讽刺的结局，已成为一代韩国人心中难以磨灭的集体记忆。

图源：电影《素媛》截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