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佛燕京学者:文明冲突在美国内部化 我对拜登持悲观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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吸引全球目光的美国大选基本结束,民主党总统候选人拜登(Joe Biden)和共和党总统候选人、现任总统特朗普(Donald Trump)之间尽管起初选情胶着,难分胜负,但后来拜登还是一如所料,成功胜出。与此同时,一直以来不肯明确表示和平交权,频繁指控民主党舞弊的特朗普,声称将采取法律行动,要求重新计票。已有不少声音担心,特朗普会否刻意搅浑大选,拒绝承认败选,令美国陷入宪政危机。
往更深层追问,纵使美国不至于陷入宪政危机,拜登最终顺利入主白宫,同样要深思的是,为何在防疫失败的情况下,特朗普还能有那么多铁杆支持者?究竟是哪些人在支持他?两岸三地的华人,同样有许多人都支持特朗普,为什么会这样?拜登时期的中美关系将何去何从?围绕这些问题,多维新闻采访到曾为美国哈佛大学燕京学者的香港天大研究院副院长、伦敦政治经济学院博士伍俊飞。
不是拜登赢了而是特朗普输了
多维:你认为拜登获胜原因是?
美国总统当选人拜登于美国时间11月9日在特拉华州举行记者会。(AP)
伍俊飞:拜登之所以获胜,并非因为他有多么优秀,而是因为特朗普近期施政出现重大失误。由于大量选民反对特朗普,他们成为推动拜登上台的主力军。此外,在选举策略上,拜登团队的操作可圈可点。他们把拉票重点放在年轻人、黑人和铁锈带摇摆州,并鼓励支持者通过邮寄方式提前投票,最终获得超过7,400万张选票,创下美国大选历史纪录。
多维:在大选结果出来前,尽管传统严肃民调普遍看好拜登,但不论是美国国内,还是两岸三地的华人社会,都有相当多人坚定看好特朗普。你怎么理解这种现象?
伍俊飞:特朗普近乎疯狂的反华政策,契合了台湾、香港本土主义和分离主义势力的诉求,因而受到许多人的追捧。在台湾问题上,美国卫生部长亚历克斯·阿扎(Alex Azar)、副国务卿基思·克拉奇(Keith Krach)等高级官员访台,国务院批准巨额对台军售,国会提出多部挺台法案,这些政策获得了台湾官民的广泛支持。根据台湾的《远见》杂志的民意调查,有53%的台湾人认为特朗普胜选的话,对台湾比较有利,只有16.4%的台湾人认为拜登胜选对台湾比较有利。
在香港问题上,特朗普签署《香港自治法案》,取消美国对香港特殊贸易地位,制裁香港官员,给香港的反对派撑腰打气,赢得了部分港人的好感。
特朗普11月5日在白宫召开记者会,再次质疑选举结果。(AP)
特朗普拒绝交权的成功概率很小
多维:面对眼下显然易见的败选结果,特朗普表示将采取法律行动,要求重新点票。不少人担心特朗普不会爽快承认败选,从而让美国陷入宪政危机。你怎么看?
伍俊飞:美国不仅是一般意义上的民主国家,更是一个宪政联邦共和制国家。美国宪法诞生于200多年前,虽失之疏简,但由于社会承袭了英国宪政传统,加上普通法培育的社会习惯,美国政治权力运作基本上保持了稳定。然而,美国宪法在选举领域存在较多灰色地带,这在历史上曾经造成几次政府更替危机,最著名的是1876年总统大选中塞缪尔·蒂尔顿(Samuel Tilden)和拉瑟福德·海斯(Rutherford Hayes)之间的争夺。特朗普试图钻法律的空子,拒绝交出权力,但美国精英阶层中有意配合的人士寥寥无几,所以他成功的概率很小。
防疫失败的特朗普为何还有那么多坚定支持者?
多维:今次拜登虽然获胜,但特朗普的表现超出许多人的预期,原来在经历4年之后还有那么多人支持他。你认为究竟是哪些人在支持特朗普?为什么在疫情给美国造成深重灾难,过去4年特朗普令美国形象下坠的背景下还能那么多人支持他?
伍俊飞:特朗普的基本盘是美国的白人蓝领阶层和激进右翼群体,其支持者对他怀有高度忠诚,而拜登的支持者中有三分之一是因为反感特朗普而站队。特朗普在防疫抗疫方面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导致超过24万美国人死亡,但公正地讲,他控制疫情的方式其实顺应了英美社会达尔文主义(Social Darwinism)文化,这是其支持者为何不顾科学常识,反对隔离、不带口罩、不保持社交距离的原因。他的支持者并不介意疫情蔓延,并乐意把中国当作替罪羊。
在今年的种族骚乱中,特朗普声称维护“法律与秩序”,公开谴责示威者为暴徒,默许极右民兵组织胡作非为,坚定支持警察的执法行为,这让其获得白人右翼甚至不少少数族裔(比如一些华人)支持者的肯定。
特朗普是一个注定影响历史进程的悲剧人物
多维:有人把特朗普奉为当代摩西(Moses),视作打破美国旧有条条框框的革新人物,但又有人说特朗普充满僭主特质,表里不一,撕裂社会,不负责任。围绕对特朗普的评价,呈现两极分化。你怎么评价特朗普以及他过去4年的施政表现?
伍俊飞:特朗普是一个失败的革命者、一个注定影响历史进程的悲剧人物。在就任总统之前,特朗普是一个政治素人,他向传统建制力量发起的挑战,反对全球化,反对多边主义,反对文化多元主义,代表了美国接近半数选民对当前政治、经济和社会体制的不满。在传统政治和国际关系中,建制力量主导一切,国内和国际事务几乎可以“自动驾驶”,特朗普施政则避开既有的游戏规则,迎合了美国国内和国际社会中对现状不满的人群。
特朗普败于今年爆发的新冠肺炎(COVID-19)疫情和种族骚乱,在2020年之前反对其施政的民众并没有成为主流。在特朗普执政后,美国没有发动对外大规模战争,经济一直持续增长,股票市场屡创新高。在疫情之前的特朗普执政时期,美国的就业人口增加了600万,非洲裔和拉丁裔失业率分别为5.5%和4.2%,同时创下历史新低。如果没有新冠疫情,那么我们很难想象特朗普会败选。
11月7日,特拉华州威尔明顿市,拜登支持者们在大选中心等待拜登即将发表的胜选公告。(Getty)
多维:现在来看,美国即将进入拜登时代,你怎么评价拜登?
伍俊飞:拜登不是一个有魅力的领袖,没有大刀阔斧推行改革的想法,代表的是美国建制派的回归。建制派支持拜登上台,将特朗普赶出白宫,但最后的落脚点仍然是自己的利益。当前美国政治出现两极化现象,社会撕裂愈见严重,而拜登难以逆转这一局面。
拜登时期中美关系不会坠入新冷战 但挑战仍然不小
多维:近年来中美关系持续恶化,双方互信螺旋式下坠,新冷战之说流行一时。拜登胜选后,他会否去改善中美关系?对于未来中美关系的长期走向,你怎么预判?
伍俊飞:拜登上台后,中美关系不会缓和,但无疑会呈现不同面貌,回归理性博弈局面,减少不确定性。拜登可能放弃与中国脱钩政策,转而推行对华有条件的接触(conditional engagement)政策,因此中美不会堕入通俗作家热衷传播的新冷战。具体而言,拜登可能在保护美国核心技术优势的前提下缓和与中国的贸易战和科技战,重新主导排挤中国的TPP,恢复大多数人文交流项目,重建美国软实力,重视意识形态渗透,通过多边主义和加强盟友团结来限制中国的发展。在台湾、香港、新疆和西藏问题上,拜登可能软硬兼施,武力威胁加上价值观输入,给中国制造更大的麻烦。
特朗普留下了独特的对华政策遗产。一方面,他促成美国朝野和两党在阻止中国崛起方面形成共识;另一方面,他粉碎了少数中国知识分子不切实际的西化幻想,推动中国政府和社会普遍接受了理性民族主义。中国未来将坚定不移地以自力更生为主要手段掌握核心技术,更加重视经济内循环,更加重视推广共同价值观和国家标准语,强化以培养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为核心的民族国家建构。拜登的对华政策不得不面对这一现实。
文明冲突在美国内部化
多维:今次大选以及4年前特朗普的当选,让许多人忧虑美国社会的撕裂和党争,甚至有声音说文明冲突已经在美国内部化、白热化。你怎么看美国社会的巨大撕裂?
伍俊飞:亨廷顿的文明冲突理论本质上就是一种披上华丽包装的种族歧视理论,充满了白人优越主义味道。亨廷顿不仅担心国际社会中非白人文明的崛起,更忧虑美国国内白人人口数量的持续减少。
美国白人人口从1950年的90%下降到2018年的60%,而未来25年内,其比例可能会下降到不足50%。随着非洲裔、西班牙裔、亚裔人口数量不断增多,所谓的文明冲突在美国明显内部化、白热化了。在特朗普任期内爆发的种族骚乱,再次曝光了美国根深蒂固的种族矛盾。无论是特朗普,还是拜登,都无法消除黑人被压迫的愤怒和白人失去优越性之后的焦虑。
西方政党政治最大天然缺陷是追求特殊集团利益而忽视公意
多维:华盛顿(George Washington)、麦迪逊(James Madison)等美国国父们曾警示过党争。华盛顿说过,“私相勾结的团体不停地竭力播撒猜疑、嫉妒,当然还有对国家不满的种子”,党争“往往干扰公众会议的推行,并削弱行政管理能力。它在民众中引起无根据的猜忌和莫须有的惊恐;挑拨派系对立”。
麦迪逊在《联邦党人文集》中写过:“这一切即使不完全是,也主要是党争精神用来败坏我们公共管理的那种不稳定和不公正的影响。我理解,党争就是一些公民,不论是全体公民中的多数或少数,团结在一起,被某种共同情感或利益所驱使,反对其他公民的权利,或者反对社会的永久的和集体利益。”你怎么看今天美国的党争?为什么在国父们警示的200年后,今天的党争和政治极化变得越来越严重?
伍俊飞:美国国父们对党争的忧虑是有道理的。西方政党政治最大的天然缺陷就是追求特殊集团利益而忽视公意。公意是民族国家普遍和根本利益的表达,而集团利益表达之和就是众意。众意的基础是私人利益,可以表现为多数人的利益,一般经由多数票决的形式来具体化。
美式资本主义按照自身的逻辑发展到今天,已经严重极化和内卷化,特殊利益集团盘根错节,建制派政客普遍成为其代言人,民主制度下的多数人意见也被架空,成为特殊利益集团谋求私利的装饰品,结果某党派的胜利其实只意味着少数核心人物私利的增值,并非社会普遍利益的扩大。拜登的当选依然难以走出现实的窠臼。这是美国反建制运动兴起和未来必然持续的主要原因之一。
很难说美国民主失灵 但我对拜登持悲观态度
多维:现在许多人都有疑问,美国民主制度是否已经失灵,是否病得不轻。你怎么看?
伍俊飞:由于互联网和社交媒体的冲击,各个国家的传统制度都受到冲击,这并非美国特有的现象,只不过因为美国是全球第一大国,所以美国传统制度的不适受到更多人的关注。然而,我们很难据此得出结论,认为美国民主制度失灵。有什么样的人民,就有什么样的制度。美国民众信奉个体主义,而民主体制仍然是顺应个体主义生活方式的良好制度。
美国真正的病根在于巨大贫富差距和社会不平等。我同意皮凯蒂(Thomas Piketty)在《资本与意识形态》中表述的观点,即不平等是一种政治建构,而并非经济或技术的自然产物。以拜登为代表的建制派能否直面这一问题,通过改革建构一种新的政治体制?我对此持悲观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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