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被人放了刀,62岁的杨丽萍未婚未育,中国人的“孔雀公主”,一生烂漫而璀璨(组图)
1979年,有人在杨丽萍床上放了一把刀。
那个年代,男人们脑袋里想的是,打一架,谁赢了,杨丽萍就是谁的。这个放刀的男人,意思是,谁要追求她,就和谁火拼。
很可惜,这些人都没有成为杨丽萍的男人。包括追求者中的西双版纳州领导子弟。包括当时和她谈恋爱的北京知青。
他们不知道,杨丽萍的传奇,这一年才刚刚开始。他们更不知道,杨丽萍会成长为一个他们根本驾驭不了的女人。
1958年,就像今天的直播动不动高呼销售额破亿一样,亩产几万斤的「大跃进」运动,开始热火朝天。
这年的11月,刚刚立冬,一个白族女婴呱呱坠地,眯着眼好奇地打量这个世界。
此时,云南傣族姑娘刀美兰怎么也不会想到,她在两年前获得的「孔雀公主」的名号,很快将不再属于她。
因为这个初生的女孩,名叫「杨丽萍」。
回过头去,我们可以说这是一个传奇的诞生。但是,传奇如果一路顺利,波澜无惊,那就不叫传奇。
第一个波澜来得很快。随着1966年的迫近,地主出身的杨丽萍父亲越来越焦虑不安,时常东躲西藏。终于有一天,这根绷着的弦,断了。1967年的一个夜晚,他离家奔命,从此消失。
这一年,杨丽萍9岁,有2个年幼的妹妹和1个刚出生不久的弟弟。
时代波澜壮阔,而个人则时常支离破碎。36年后遭遇非典,险些把卖房接广告养起来的舞蹈团解散的杨丽萍,只怕比谁都体会更深。
也许是因为父亲的不靠谱,杨丽萍对男人有一种天然的不信任感,这也为她以后对男人「害怕似的逃避」埋下了伏笔。
往后的几年,作为长女的杨丽萍都在辛苦照看弟妹。未满11岁,她就样样都能干:插秧、打柴、做饭、喂猪、放牛、做草鞋、绣花、割麦子。
「上山砍柴的时候,还会遇到狼。」她回忆起这段日子,语气平淡,看不出情绪。
唯一的不同,是她舞跳得特别好,村里拔尖的那种。整个少年时期,她每一分钟都在劳作,每一分钟都在想着跳舞。
白族人崇尚自然,在大自然中唱歌跳舞是当地少数民族生活的一部分,「婚丧嫁娶唱婚丧嫁娶的歌,丰收的时候有丰收的歌舞,插秧有插秧的歌...」
如果事情照此发展下去,我们可能在多年后发现,抖音上出现了一位跳舞很好的老太太。刀美兰依然是孔雀公主。世上没有那位不生孩子、62岁依然光芒四射的女人。
命运和时代的大潮,让杨丽萍9岁失去了父亲,又给她开了一扇小窗。
这是1969年,她被西双版纳歌舞团选中。
只是和人们想象的不同,并不是农家女孩一朝成名,热爱舞蹈的女孩实现梦想。迎接她的,是30元钱、野象、毒蛇,和更多的坎坷。
当云南西双版纳州歌舞团相中身材高挑的杨丽萍,她二话没说就决定前行,原因很简单:歌舞团每个月会发30元钱。1969年,全国职工的月平均工资是33元。
那时,11岁的杨丽萍一定没想过自己会成为「孔雀公主」。
首先,她并不是天生的「孔雀公主」,因为她「血统」不正。
杨丽萍的父亲杨印宝,母亲杨仙果,均为白族。要知道,当地有种习俗,只有傣族女孩才能跳最重要的孔雀七公主。
1956年,傣族姑娘刀美兰第一次在舞剧《召树屯与南吾诺娜》中饰演孔雀公主的角色,从此终结千百年来孔雀舞由男人扮跳的历史,成为中国第一位「孔雀公主」。
傣族姑娘刁美兰是中国第一位「孔雀公主」
其次,一直到21岁的十年里,她能做的,只是随着歌舞团,走遍云南各个少数民族,翻山越岭,走村串寨,风餐露宿。
歌舞团很苦,那时候上面有要求,团员们职责之一就是下乡传播「革命文化」,一年有三四个月都在乡下。
「走在路上,看见大象远去,它的粪便还在冒着热气,走路的时候,忽然听见头顶咚咚响,原来是一条青色的毒蛇从树上掉了下去,砸在斗笠上。」
不少队员被这种颠沛流离的生活折磨得纷纷离开。可对杨丽萍来说,这种生活,应该不比乡村的劳作更苦。何况,还有一个月30块的工资。
很多东西是在无意之中学习的。她观察「风怎么吹树叶,吹的节奏......比如我的队形都是跟小蚂蚁学的,我的动作跟蝴蝶跟孔雀,跟白云去学习.....积累了太多的素材和经验。」
小妹杨丽燕总跟着她,她就带她去寺庙看孔雀,一待就是半天,蹲在旁边细细的观察孔雀怎么开屏,怎么发出叫声,怎么吸引雌孔雀。
回看这十年,杨丽萍已经显现出不同一般女孩的能力和心性:热爱,坚韧,所以不觉得苦,反而自得其乐。
像是烂俗的戏剧一般,转折发生在1979年,21岁的杨丽萍作为七公主的B角参加巡回演出,但A角演员生病,临时由杨丽萍上场。
那是大家第一次发现杨丽萍有多动人。虽然又是一个老套的故事,但管用,杨丽萍这一次终于被更多的人看见了。
也有不服的,刀美兰不喜欢杨丽萍,在西双版纳就是公开的秘密。
当地人知道杨丽萍是白族人,也不服气她来跳喃穆婼娜(七公主)。但只要她一出场,当地人不得不服,美得惊人。
那时候,21岁的杨丽萍以为这就是好日子了。追她的人要排队,甚至包括西双版纳州领导子弟。
于是出现了有人把刀放在她床上的那一幕。
不过,追求她的人都不知道,杨丽萍已经和一位歌舞团的北京知青好上了,只是那人现在不在版纳而在北京。
她想去北京。她还来不及想以后,也想不到吃苦的日子还多着呢。
1980年,刘少奇被平反,整个中国渐渐褪去阴影。北京的大街小巷也都恢复了热闹,不再是往日的紧张。
中央民族歌舞团逐渐恢复招生,需要人,但北京没有少数民族,都是从全中国各地一个民族调一个。杨丽萍成为幸运儿。
能够进京,在别人看来,当然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孤身一人的杨丽萍怀着憧憬和忐忑来到首都,和现在每一个北漂逐梦的青年并无两样。
但杨丽萍很少说起初入中央民族歌舞团的这段经历。因为,这段经历并不愉快,甚至痛苦。
1990年代的中央民族歌舞团,已经引进国外芭蕾舞的成套基本功练习方法。然而,大自然是没有芭蕾的。从小在乡野中起舞的杨丽萍无法适应这套体系。
她说:「我僵掉了,我的身体被束缚。」
「跳不高,别人劈叉能到180度,她却怎么也拉不平。」
「她做出来的动作,真没有中央民族歌舞团那些学院毕业的女孩子漂亮。」
这样的评价,她不知道听过多少次。更糟糕的是,她似乎被孤立了。
团里很多姑娘都是正经学芭蕾出身的,从小练的就是学院派,对团里的基本功练习方法早已驾轻就熟,各个心高气傲,自然瞧不上这位西南小寨来的野路子,不光是不专业,家庭成分还不好。
杨丽萍也瞧不上她们,就独来独往,甚至可以说自闭。
北京没有能说上话的人,没有人为她争风吃醋,也没有州领导的子弟主动保护,之前那个北京知青也再没有出现在她的生命里。
此时,摆在她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是努力融入集体,争取跟上大家的练功步伐;二,特立独行,按照自己的方式练功,不理会外界的一切干扰。
她选择了第二种。而这一刻,责难才刚刚开始。
她开始按照自己的方式练功,拒绝参加集体排练,一个人到排练室通宵跳舞,常常被管理员驱赶。
因为跟不上团里的训练节奏,无法上台演出,受到老师的批评和惩罚,被扣除了每月7块5的营养费和练功服。
没有人愿意跟她住在一个宿舍,她就被安排住进了团里的仓库,一到下雨天就漏水。
但她都不在乎,外界冲击似乎没有对她产生多大影响。她心里有一个源源不断提供给她养分的老师:故乡的大自然。
她独自摸索发明出自己的练功方式,你可以说向大自然学习,也可以说得通俗一点:像鸟一样跳舞。
管理员不让开灯,她就点着蜡烛练;没有足够的钱,她就吃水煮白菜;雨天漏水,她就去走廊压腿。
人只要一孤独就容易掏心掏肺,杨丽萍也不例外。
她在中央民族歌舞团认识了一位非常有才的人,两人算是惺惺相惜,还一起步入了婚姻,但婚后生活并不如意。不是会帮你策划舞蹈的人,就可以共同生活。艺术和柴米油盐真的隔太远了,没过多久,两人离婚。
对于这第一段婚姻,杨丽萍很少提及,和她结婚的男子也一直很神秘。
可能真应了那句老话,情场失意,战场(事业)得意。
杨丽萍的机会也来得比她预料的快。1986年第二届全国舞蹈大赛,杨丽萍的《雀之灵》获得创作一等奖,表演一等奖。
但很多人不知道,这次能得奖,主要要感谢一位文艺干事帮了杨丽萍的忙。
不论什么比赛,团里都压根没考虑过选送杨丽萍的作品。她就自己弄服装、编排、录制,自己骑着自己行车给组委会送去,不成想已经过了截止日期。
杨丽萍哭了,这一年她已经28岁。一个舞蹈演员一生的黄金时段已经过去了一半。要是再不出头,可能就没有出头的机会了。
要不是遇见这个文艺干事,要不是他在评委休息的时候把杨丽萍的带子放给评委看,杨丽萍也不会在1986年,第一次登上央视春晚,成为家喻户晓的舞蹈明星。
联想起她前几年与金星在《舞林争霸》上那个激烈的争执,我突然理解了她为何会脱口而出那句被人诟病的话:「即使他们跳的不是爵士舞,那就要一票否决他们吗?他们就不能是好的舞了吗?」
规则在她这里,从来不是多厉害的事。她自己就是那个靠天赋和努力打破了舞蹈界固有规则而一飞冲天的人,何况只是个节目规则。
命运之神似乎彻底站在了杨丽萍这边。或者更好的说法是,杨丽萍的热爱与坚韧,终于有了本该属于她的回报。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中国舞蹈届普通观众只认识杨丽萍一个人。她的美独特,她的身体灵动。
自然,也有人因此爱上了她。1990年,杨丽萍应邀在北京第十一届亚运会闭幕式上独舞《雀之灵》。这一年,杨丽萍遇见了她的第二任丈夫,美籍华人刘淳晴。
刘淳晴直言自己是被跳舞的杨丽萍深深吸引,便展开猛烈追求,大有1979年那些云南小伙的劲头。
那正是杨丽萍有过对爱情充满幻想的时候,5年后,2人结婚。这可能是她最后一次愿意对男人敞开心扉。
有事业、有爱人,1990到2000年,这10年里杨丽萍的生活既灿烂又平淡。
直到她做出两个影响一生的重大决定:
1.放弃北京的生活,回云南;
2.不生孩子。
虽然2003年才从中央民族歌舞团办完退休,但「回云南」这个决定是3年前(2000年),杨丽萍就已经想好的。
2000年,《云南映象》合作者之一殷晓健找到杨丽萍,想让她替代田丰。
田丰是上世纪50年代就成名的作曲家,擅长把民间素材积攒到自己的作品中。但田丰从来没有给少数民族原创作者一点地位,用殷晓健的话说:「说难听点,就是文贼。」
因为经济纠纷,好不容易找来的民间艺人眼看就要散伙,殷晓健请杨丽萍来帮忙。
杨丽萍答应了,她和殷晓健的合作算是正式开始,这也是《云南映像》的起源。后来正式排《云南映像》时,杨丽萍觉得殷晓健可靠,想让殷晓健当她的经纪人。
那次是杨丽萍第一次开口找男人帮忙。
但同时,也因为这次合作,杨丽萍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从筹集资金,到深入云南大山选角,再到自费定做6万的演出服,编舞,最后到拉着一大帮团队成员不断排练。
原投资40万元的债务在当时不是小数目,但钱往往不是最难的。
2003年4月25日,是《云南映象》拟定的首演日。可是,非典来了,所有剧院演出停演。
她3年来的心血付诸东流,眼睁睁看着演员流失,房租不得不无限期的延长,费用像流水一样,却始终看不到希望。
她咬着牙,没法放弃,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整个团队几十号人,即使没有演出,也是要吃饭的,所有人都眼巴巴的指着她。最难的时候,她卖掉大理的房子,甚至打破禁忌,接拍广告来支撑。
当时每个人都急,殷晓健为了能早点开演、过审,托关系找来省委宣传部长,希望杨丽萍能求情。
没想到部长来了,问:「你们有什么困难?」杨丽萍答没困难。
部长又问:「没困难你叫我来干什么?」杨丽萍竟然说,我没叫你来啊。
殷晓健也拿她没办法。杨丽萍不是不懂人情世故,但她对艺术的要求不是这些能改变的。
所以,杨丽萍政协的邀约也不应,身边围绕的男人们也不应,甚至时刻提防着、警惕着。她太懂,有求就有还,太多人想要利用她了。
2003年8月,《云南映象》首演,震惊四座。那时候,去云南旅游的人都想看看《云南映像》,观众满意度高达97.5%。
也不知道是因为因为工作占用了大量精力,还是像传说的一样,因为她不愿意生孩子,或许又因为其他外人不得而知的原因,杨丽萍再次离婚。
战场(事业)得意,情场失意,这一铁律又一次降临到杨丽萍的身上,自那以后她就一直保持单身。
从2003年开始,杨丽萍和舞团的状况都慢慢好起来。不仅拿奖拿到手软,在国内外都声誉鹊起。
20年前,杨丽萍在做第一个决定回到云南时,想到了会吃苦,也想到过会成功。
但她万万没有想到,她的第二个决定,不生孩子,会在十几年后让她再次成为舆论的焦点。人们发现不能用男人刺痛她的时候,开始用孩子评价她的人生。
「一个女人最大的失败,是没一个儿女...」这是网友在她发布的小视频下的评论:
这一评论在极短的时间内就获得了一万多的点赞。一时间,网络上人声鼎沸。大部分网友力挺杨丽萍,明星们也纷纷站出来表明立场。
在我的记忆中,她上一次受到这样广泛的关注,还是2017年那次与金星一起在《舞林争霸》上做导师时引发的矛盾。
不同的是,当时的她,是被批判的一方。
她说的那句「即使他们跳的不是爵士舞,那就要一票否决他们吗?他们就不能是好的舞者了吗?」被网友群嘲:「答非所问,不尊重规则。」
和她观点相反的金星,是娱乐圈公认的毒舌女王,言辞犀利,立场分明,具有强大的感染力,杨丽萍无法落得什么上风。
自那以后,杨丽萍除了演出,再没有担任任何综艺的评委。
「当评委是我最痛恨的一件事,一个舞蹈好不好不是靠评奖而来的。」
这一次关于「最大的失败是没有儿女」,杨丽萍也没有做过多回应。
其实7年前,李湘就有在采访中提到:「做妈妈的权力是很多女人渴望的,您这么漂亮有天赋,生个宝宝传承下去不是会更好吗?」
她答:「一般人会是这么看待吧,但我觉得一只小蚂蚁,也是我的孩子,我的舞蹈作品也是我的女儿,很多生命都值得我们去爱,不一定非要有一种归属感,我觉得不是这样一种状态。」
她顿了顿,再次强调道:「我不是这样一种状态。」
其实,她也曾有机会成为妈妈。她去医院做过检查,医生告诉她,你身上没有脂肪,要怀孕必须要增肥。
可舞蹈早已成为与她的生命捆绑,要增肥再经历近一年的哺乳期,她做不到。你如何要求一个6岁就坚定地认为「我就是为舞蹈而生」的女人放弃舞蹈?
杨丽萍生活和经历的丰富,还轮不到大家担心,这些和生命相关的体验,都已被她编在她的舞剧里。
今年,杨丽萍已经62岁了,跳舞跳了50几年。
没有人知道杨丽萍什么时候会停止跳舞,她只是曾经偷偷问身边的朋友:「你看我50多岁了,显不显?显老我就不上台了。」
可是她62岁的背影,就像11岁从家乡离开时的样子。
62岁的杨丽萍的背影
巴尔扎克有句话:「小说,是一个民族的秘史。」套用这句话,杨丽萍不仅是白族的秘史,也是一类女人的秘史。
她是这样一类女人:像一朵遗世独立的野生玫瑰,浑然天成,却长满自由生长的刺。她本无意去扎破世俗与常规,只是这些被美丽吸引的世人,意图将其磨钝罢了。
山川不画眉,自有青黛;草木不修色,自有葳蕤。
愿这个世界上,像杨丽萍一样永远保持玫瑰的美好又带着毫不掩饰的刺的女人,越来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