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洲超级大蝙蝠究竟有多危险?
“Ferdinand一来我就爱上了这个小家伙。他安静地躺着包布里,一双大眼睛咕噜噜地跟着我转来转去。”——苏珊
“Minex最喜欢的是每次喂奶之后,爬到我身上来,让我给他挠肚皮。”——艾德薇娜
小蝙蝠Ferdinand和他的“妈妈”——动物救护志愿者苏珊
图片提供/立夏
在刚刚过去的澳洲夏季的干旱和山火中,无数蝙蝠宝宝失去母亲或被遗弃成为孤儿,Ferdinand是其中被救下来得以存活的几百个幸运儿之一。
Ferdinand是只灰头果蝠,果蝠是世界上最大的蝙蝠,成年果蝠“翅膀”(翼手)张开来最宽可以达到1.5米,灰头果蝠则是澳洲独有的、体型最大的蝙蝠,Ferdinand被送来的时候出生不久,并且因为营养不良而体重过轻,只有半个手掌大。澳洲果蝠不住在山洞里而是树上,气温超过40度时,他们会爬到树下乘凉避暑,但如果连续多日高温,一些蝙蝠幼儿就没有足够的力气再爬回树上了,同时有一些蝙蝠妈妈也会因为缺乏食物无力照顾而遗弃幼崽。这些被遗弃在路边的蝙蝠宝宝,被好心人看到,就会通过救护机构送到苏珊和艾德薇娜这样的蝙蝠救护志愿者这里来。
给蝙蝠小北鼻一天喂五六次奶,冷了给他们裹上包布,热了解开,给他们加辅食——切成小块的水果,抚摸他们,给他们挠痒痒,跟他们说话,陪他们玩,有病了送他们去看医生(兽医),三个月大左右送他们去"托儿所"(crèche),准备回归自然独立生活…
图片提供/ 苏珊、艾德薇娜、立夏
这是苏珊 (Sue Thomson) 和艾德薇娜 (Edwina Laginestra), 也是悉尼其他的蝙蝠救护志愿者的夏季日常工作。是不是觉得听起来跟照顾小猫小狗甚或人类小宝宝差不多?对苏珊和艾德薇娜来讲,确实如此。
艾德薇娜和苏珊在苏珊家院子里的蝙蝠托儿所外面。
图片提供/立夏
苏珊曾经是一个中学老师,退休后开始照顾蝙蝠,蝙蝠的生育季节一般是在南半球的夏天,因此到三月底一般最后一批蝙蝠就会被放飞自然了,而苏珊就可以安心地跟她的8个孙子孙女一起享受天伦之乐,她觉得这样的安排十分完美。
艾德薇娜自幼酷爱动物,曾经做过企业高管、大学老师,但她觉得动物救护志愿者的工作给她带来了最大的满足和成就感,她已经照顾动物9年,先前主要是照顾袋貂(Possum), 2019年山火期间开始照顾蝙蝠。
除了在家照顾蝙蝠宝宝,艾德薇娜也会到位于Lane Cove国家公园里的Kukundi蝙蝠托儿所来帮忙。附近被救助的蝙蝠幼崽长到12个星期左右的时候,会被送到这里来与其他小蝙蝠汇合,做好回归自然的准备。这是艾德薇娜给小蝙蝠们带来新鲜的千层树(Paper Bark)花。图片提供/立夏
在跟艾德薇娜和苏珊的谈话中,两人都跟我说从一开始照顾蝙蝠,确认了眼神,就彻底爱上了!
小蝙蝠Minxy到艾德薇娜家的第一天 图片提供/艾德薇娜
因为,在照顾别的动物时,救护者需要避免与动物产生过分亲密的关系,以保持动物的野性,便于他们以后回归自然;
但对于蝙蝠却完全不同,跟小狗狗小猫猫和人类的小婴儿一样,蝙蝠宝宝需要一个“妈妈”来给他们安全感。
因此救护者和小蝙蝠之间需要建立起母子一般的亲密关系,救护者会亲手给蝙蝠宝宝喂奶、眼对眼地跟他们说话,挠他们的肚皮,让他们挂在自己身上就像他们真正的妈妈从未离开一样。
“虽然我们不能把野生动物留下来当宠物,到时就一定要放他们走,但这个过程中,彼此的关系和感情真跟我们和自家的小狗差不多;”(艾德薇娜)
并且,“蝙蝠送来的时候,往往还在喝奶,等到两三个月后送他们回归自然,他们已经是茁壮的青少年,看到他们获得自由健康的生活,真的让人觉得很有意义。”(苏珊)
蝙蝠是唯一能够真正飞翔的哺乳动物,并且很长寿,在自然界可以活到20多岁,他们记忆力极佳,虽然没有人做过专门的研究,但时有已经治愈放飞的蝙蝠在再次受伤后飞回同一个“托儿所”寻求帮助,也有蝙蝠在自己升任妈妈后会带着小蝙蝠回来“探亲”
艾德薇娜照顾过的Minxy不久前被送到苏珊这里(这边空间大一些,也有更多小伙伴社交)准备放飞,今天听到“妈妈”的声音立刻就兴奋地爬过来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圆溜溜的眼睛一直盯着”妈妈“,引得艾德薇娜热泪盈眶。
——我们都说爱不求回报,但如果关怀能得到呼应,奉献能看到成长,哪怕是只小小的蝙蝠,也谁会不喜欢不心动?
含奶嘴的蝙蝠宝宝Vlad
绝大部分蝙蝠宝宝送来之前都遭遇过不幸的经历,不少蝙蝠都必须嘴里含着奶嘴才觉得安全,艾德薇娜照顾过的Vlad就是这样,艾德薇娜猜测是因为他曾经从树上掉下来过,因此对挂在高处还心存恐惧。
右为Vlad。图片提供/艾德薇娜
相亲相爱小伙伴Minxy和Brad
Minxy十分活泼,最爱挂在艾德薇娜身上被“妈妈”带着在房子里走来走去做免费旅行。他有一个好朋友,同时送来的,叫Brad,两小只形影不离。
右一为Minxy,紧挨着他的是Brad,远处含奶嘴的是Vlad.
图片提供/艾德薇娜
艾德薇娜指点着手机里的照片给我看,一口一个Minxy,一口一个Brad.我忍不住问:这俩你怎么分得清?艾德薇娜一本正经地说:Minxy的鼻子短一点,Brad的嘴巴突出一些。你看不出来吗?我看不出来,不是亲妈真看不出来。
明星保姆Jamie大叔
Jamie还是个小伙子的时候因为翅膀挂到铁丝网上而被救助。伤好放飞后再次受伤又回到救助站,因为不能再飞了,就成了救护站的永久居民。
Jamie大叔 图片提供/立夏
Jamie性情温和,在野生动物救助中心Wildlife Arc上注册成为了一只“Educational animal”(教育动物),以前经常被带去学校幼儿园等教育场所做展示,给孩子们普及关于蝙蝠和澳洲本土动物的知识,但后来因为涉及到动物福利问题,这种活动被停止了,苏珊觉得很遗憾,“保护动物福利是应该的,但也要因人而异,Jamie喜欢热闹,他其实每次都很享受被孩子们环拥着像个明星的感觉”。
Jamie属于新州中部海岸的野生动物救助中心(Wildlife Arc Central Coast, http://wildlife-arc.org.au/),在新州沿海地区的蝙蝠照顾志愿者圈子里小有名气,苏珊最近几年夏天都会把Jamie借来当“保姆”,一起陪伴和照顾蝙蝠宝宝。
Jamie胖乎乎的,吃得好睡得香,很少吆喝干涉小朋友们,是个随和受欢迎的大叔,小蝙蝠们都喜欢跟他在一起。他的主要角色是“以身作则”,给小朋友们当男性role model. 苏珊说有一次下雨,小朋友们都缩进室内去了,但Jamie一直酷酷地挂着淋雨不动,另一只小蝙蝠看见,也学样去挂起来。
Jamie喜欢苏珊给他挠痒痒。
图片提供/立夏
问题来了
如果蝙蝠这么可爱,那SARS、MERS和新冠病毒是怎么回事?
虽然蝙蝠昼伏夜出,一直是生活在黑夜中的恐怖传说,是人类对于黑暗对于未知的原始恐惧的一部分,但长久以来其实跟人类起居时间不同相安无事,近年来引起大家关注甚至恐慌的,还是因为冠状病毒。
武汉病毒研究院科学家石志丽在云南的深山洞里发现中华菊头蝠携带SARS病毒,中东地区的MERS病毒先由蝙蝠传染给骆驼再传染给人,而这次新冠疫情的爆发似乎也跟蝙蝠有不解之缘。据说科学家们已经在蝙蝠身上发现了400多种冠状病毒。听起来是不是很恐怖?不过!
首先,自然界里天然就存在着各种各样的病毒,已知人类病原体中大部分是人畜共患的疾病,即是从动物身上传染给人的;而我们与自然和动物打交道的方式才是这些病毒是否会传给人的决定因素。
资深环保人士,澳洲环保基金会(ACF,https://www.acf.org.au)的Jess Abrahams先生根据联合国环境项目的发现归纳疾病从动物身上传播到人类族群主要有五个原因:非法野生动物交易、大规模发展畜牧业、抗生素耐药性、气候改变和森林砍伐。
从这五个方面来看,人都是在主动出击,人要得病,由不得动物。一定要怪到动物身上,有失公平。
其次,蝙蝠是地球上数量最多的哺乳动物之一,有几千个种类,光澳洲就有七八十种,云南山洞里的那只菊头蝠有冠状病毒,不是说所有蝙蝠都有毒。澳洲的果蝠跟SARS、MERS和新冠病毒没有毛钱关系!我们独一无二的大蝙蝠有自己专属的致命病毒:澳洲里萨病毒(ABLV, Lyssavirus)和亨德拉病毒(Hendra Virus)——但这两种病毒都已经可控。
澳洲里萨病毒
跟狂犬病毒同一家族,1996年被发现时曾引起社区很大的恐慌,但跟被疯狗咬了一样,及时去打狂犬疫苗还有救,自1996年被发现以来,一共只有三个人死于此病毒,其中两例来自果蝠:
1996年因被果蝠抓伤去世的女性曾被医生提醒去打针,却始终没去,两年半后终于病毒发作身亡;
2012年受感染去世的是一个8岁的小男孩,家长不知道孩子接触了蝙蝠,发病之后才追溯到果蝠身上,打针来不及了。
迄今为止未有事后及时补针(疫苗)仍然不治的案例。
特别提醒
1. 果蝠其实害怕人类,更不会主动来袭击我们;
2. 如果蝙蝠真跟人发生冲突,往往是在受伤、受惊吓时,比如被果树上的防护网缠住了跑不掉,越挣扎越缠得牢的绝望之时,如果你去试图帮忙,蝙蝠就会认为你是要伤害他而抓狂;
3. 果蝠在大白天正常是挂在树上打瞌睡的,如果你看到地上有一只蝙蝠,一般是受伤或生病了,此时请不要去触碰果蝠,而是跟动物救护组织联系,他们会派专人来处理,这些专业救护人士都经过培训并注射过疫苗;新州野生动物救援服务中心(WIRES)联系电话: 1300 094737
4. 你自己去处理蝙蝠的话,如果不幸被抓咬,则不管你是否受到了感染,那只蝙蝠都会被送去安乐死,因为医生需要检查其大脑组织来确认它是否携带了病毒。
所以,于人于蝙蝠,保持距离都比较好。
万一被蝙蝠咬了抓了怎么办?
里萨病毒藏在蝙蝠的唾液里,通过人的伤口或眼睛、鼻子、嘴巴进入人体,一旦被蝙蝠抓咬,别惊慌,马上用肥皂和清水清洁创口五分钟,再用酒精或碘酒消毒,同时联系医院,尽快注射狂犬病免疫球蛋白和狂犬疫苗。
详情参见新州政府卫生网站:https://www.health.nsw.gov.au/Infectious/factsheets/Pages/rabies-australian-bat-lyssavirus-infection.aspx
亨德拉病毒
1994年在昆士兰州一个叫做亨德拉的小镇被发现。马和人都可以得病,轻则小感冒,重则致命,迄今为止,共有90匹马和4个人因此丧命。
这种病毒只能通过果蝠-马-人的渠道单向传播,人际之间不能互相传染。染病者要么是驯马人要么是兽医,都跟马有过密切接触。
现在马已经有疫苗可打了,所以这个病毒已经可控,不用额外操心。
不过如果你要去骑马,建议跟马场确认一下他们确实给马儿打了针——ABC就曾在前两年的一篇报道中抱怨过,危险的不是病毒,而是不给马儿打针的马主人。
针对大众对果蝠传播病毒的担忧,新州政府卫生部门的网站专门做了解释:https://www.health.nsw.gov.au/environment/factsheets/Pages/flying-foxes-questions.aspx
总结一下就是:
没有经过专业培训、没有定期注射过疫苗,不要去触碰蝙蝠;
果蝠从你头上飞过,或者到你花园里晚上吃点果子嘬点花蜜,不会带来病毒;
病毒不会通过果蝠的排泄物传播,在果蝠营地附近正常进行日常活动没有风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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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蝙蝠在悉尼从来不是一个陌生的存在,好些郊区都有蝙蝠营地,比如Balgowlah的Burnt Bridge Creek、Hunter's Hill的Riverglade Park, 当地居民对蝙蝠出没司空见惯,我们住在北港岸区(North Shore)时,晚上散步就到附近的蝙蝠营地去转转,顺便拍点照片惊讶一下国内的朋友——在中国的城市里长大的我们,有多少人见过夕阳下成百上千只张开翅膀半米宽的大蝙蝠从头顶飞过的壮观景象?
但去年底几家澳洲微信公众号的文章引发了海内外华人对澳洲果蝠的集体关注和恐慌,比如其中一篇题目开头直接就是“澳洲30万蝙蝠入侵!…”。内容本身并没讲几句蝙蝠,但题目十分惊悚吸睛,据说有数百万的阅读量,从此之后,跟五湖四海的朋友微信上久别重逢彼此问候,对方往往会很关切地来一句:听说了蝙蝠入侵的事情,你们在澳洲还好吧…
感觉遮天蔽日,一片黑鸦鸦…
希区柯克电影《鸟》
所谓“蝙蝠入侵”,其实就是生物学上的“spill over”,即一个物种溢入其他物种领地的现象。前面提到的亨德拉病毒的爆发,据说主要就是因为当地为了开发房地产,占据了原有的蝙蝠栖息地,导致蝙蝠“spill over”到农场,与马匹产生密切接触引起的。
这些年澳洲人口增长、城市扩张,周围的林地大量被砍伐,农场也在扩大耕种面积以满足更多生产需求,野生动物的自然栖息地不断被吞噬,果蝠其实一直在往城市近郊搬迁,今年则因为极端天气和山火让这个现象更为突出而已:先是久旱,大量蝙蝠南下寻找水源;接着又遇上山火,太多蝙蝠失去了栖息和觅食之地,生计所迫,不得不“入qian侵ru”有水源又四季花果不断的人口密集地区。
——这就是所谓的因果循环吧,冥冥中自有天意。你以为开荒种地修房子算什么,我有推土机我有理,但结果可能是蝙蝠、袋貂或火鸡搬进来跟你一起住。
总而言之——
01城里的蝙蝠只会越来越多
随着干旱和山火以及澳洲环境的恶化,只要我们不积极地改善和保护环境,蝙蝠(果蝠)“入侵”现象未来只会越来越多,因为动物也需要地方住、需要食物吃;
02蝙蝠是赶不走的
蝙蝠基本上是赶不走的,因为没人完全清楚他们择居的机制。
往往是你把他们从一处树丛赶走了,他们就去500米外另一个树丛安营扎寨;悉尼皇家植物园曾经成功赶走过自己的蝙蝠(因为要保护一些珍稀植物),结果发现附近几个郊区的营地蝙蝠数量大增;
同时蝙蝠族群不排他并且灰头果蝠有随季节迁移的习惯,一个营地可能有多批蝙蝠轮流来住,你今天赶走了这一批,过两天可能再来另外一批;
03 果蝠是受保护动物
果蝠是澳洲联邦和各州政府明令受威胁被保护动物,任何人擅自驱赶、骚扰甚至伤害蝙蝠都是违法的,有重金罚款甚至牢狱之灾伺候。
所以,人在澳洲,除了接受并与蝙蝠友好和平地共处别无他途;
更何况果蝠一夜能飞100公里,可以给50公里半径范围内的花木授粉,同时播撒6万颗种子,对维护澳洲森林的多样性乃至澳洲的整体生态平衡至关重要,更是山火过后森林复苏必不可少的帮手。
澳洲跟其他大陆很早就分开了,有自己独特的生态系统,很多动植物更演绎出与众不同的生存繁衍的习性,比如很多桉树只在夜里才开花,这时候勤劳的小蜜蜂都睡觉觉去了,谁来给他们授粉?只有蝙蝠!
看看这只贪婪的小朋友,花粉糊得一脸一身都是,天生授粉小能手
图片提供/Andrew Mercer(www.baldwhiteguy.co.nz)
如艾德薇娜说的那样,蝙蝠宝宝“就像长着翅膀的小狗狗”,虽然脸黑点,但跟我们一样是娘生的哺乳动物,有亲情有记忆有原则,高兴了会叽叽喳喳,伤心了会抑郁,害怕了会恐慌;
他们跟所有的野生动物一样,有自己的美丽和可爱,并在我们脆弱的生态系统中扮演着重要角色。
所以,下一次,当你听到他们黑色的大翅膀划过夜空的声音时,请心怀欣赏、感激和庆幸吧:这是飞翔的园丁去上夜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