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仍存在的灰色地带:那个“贩卖子宫”的女人决定去死,这是求财还是无私奉献?(组图)
陈晓琳不知道她乘坐的七座轿车会开向哪里。
黑色眼罩蒙住了她的大半张脸,手机已经被没收,黑布堵死了车上所有可能透光的缝隙。车里还有三个女人,和陈晓琳一样,不能说话也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看起来就好像她们被绑架了,但其实不是,她们是自愿的。登上这辆车,都是为了赚钱。用子宫赚钱。她们是代孕妈妈,怀胎十月,生一个孩子,换几万块钱。
陈晓琳是一名代孕妈妈,平日里她被叫做“代妈”。而在重金求子的客户面前,中介则称她为“志愿者”,“为了爱心孕育事业无私奉献的人”。
陈晓琳经常和四五个代妈被叫到中介的办公室,接受客户的挑选。客户大都带着帽子墨镜包的严严实实,他们有权询问代妈的各种私人信息,最后从四五个备选代妈中跳出一个最满意的。就像对比再三,从货架上挑走一件商品。而陈晓琳和其他备选代妈要做的,就是按照中介教的“话术”把自己包装成一个优秀的代妈。成为合格的“商品”才是把自己“卖出去”的第一步。
陈晓琳终于被挑中了。
“打针有每针 30 元的补助,体检合格至移植成功期间有 2000 元的工资,移植成功后开始分期支付 20 万,此外,双胞胎、剖腹产各补偿 2 万,并且针补、补偿、客户给的红包等,都不算在 20 万里面。”
明码标价,没读过几年书单的代妈都信这个。
但仔细看,这里面并没有写罚款条目,中介的压榨其实无处不在。陈晓琳身体不好,前几次移植都失败,得了一次盆腔炎被中介扣了 2 万块。但是她还是很开心,每天拿小账本记着算着,账上每多一串数字,好像她的未来就清晰一分。她想只要再等一年,成功生下孩子之后,就拿着这 18 万回老家,给父母盖一栋好房子,再给自己置办一点嫁妆好好过日子。那时她还不知道她永远等不到这一天。
移植胚胎后的一个月,陈晓琳的身体开始不对劲了。每次吃饭都吃很多,但吃完没一会儿就又开始发饿,不仅饿还心慌头晕,腰部胀痛浑身出虚汗。她想找中介的人问问看,却被吓在了门口不敢进。办公室里一个代妈想和中介请假回去见病重的母亲最后一面,却遭到了强硬地拒绝:“生病?就算死了也不能回,家里人叫你回去不就是让你分摊药费吗?你在这挣到钱了,打五万块回去,他们肯定高兴。”“要是孩子出了什么问题,你妈和你都死了也赔不起!”这样监狱式的管理是所有代孕中介的普遍现象。
曾经一个揭露乌克兰最大代孕医院丑闻的报道写过:“诊所把代孕妈妈塞进 10 个人的公寓,他们放了 20 个人,这是一个鸡舍。该诊所将怀孕后期的乌克兰妇女监管,以监测和控制她们最后几个月的怀孕,她们被集中在一起,当一个人将流感传染给所有其他人时,就像发了猪瘟。”
相比住鸡舍的乌克兰代孕妈妈,陈晓琳的待遇好像还好一点点,她也许该庆幸。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陈晓琳的身体变得越来越差。腰部胀痛到坐不住,一阵心慌上来了随时都能晕倒。她担心身体出了问题,担心孩子出了问题,更担心自己撑不到拿满 18 万酬劳的那一天。在代孕的产房里,一个农村背景为了 18 万就能出卖子宫的代妈和一个千辛万苦花了 100 万才怀上的婴儿,如果出了意外,根本没人会考虑“保大还是保小”的问题。陈晓琳不敢找中介,只能自己偷偷跑去做了 B 超。
检查结果让她当场崩溃:她怀了四胞胎。医生警告她,按照现在的情况如果坚持生产,恐有生命危险。身份证被扣,身无分文的陈晓琳只能求助中介。但对方听完之后只冷冷甩给她一句话:“谁让你自己去检查的,我们早知道你怀了四个,你安心打两个月针,到时候给你减胎。”陈晓琳没想到,中介竟然知道。她不知道的是,中介不仅知道,而且这种手段还是常规操作。
不止中国,全世界代孕机构都这么做。
乌克兰最大的代孕医院—— BioTexCom,每次移植都会在孕妇子宫内植入多达五个胚胎,确保一次植入即怀孕,然后再进行减胎。 这样就能减少多次移植的成本,省下一大笔费用。这些用命换的钱,最后全进了中介的口袋,陈晓琳甚至连知道的权利都没有。如果怀多了,打针减掉就好了嘛,注射黄体酮带来的肿块和痛苦都是代妈一个人的,拿了十几万这就是活该受的,死不了就没什么大不了。
陈晓琳绝望了。03终于等到了减胎手术那天,她坐在窗户边等了大半天却始终没得到通知。临近傍晚,中介打来一个电话:“怎么说呢,客户来看手术的路上出了点问题,电话里说不清,你明天来公司一趟吧。”对方支支吾吾的语气让陈晓琳一夜未眠,尽管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第二天听到消息的时候,她还是差点吓的晕倒了。一个被称为刘总的女人对她说:“客户在来医院的路上出车祸死了,事先并没有付费,现在你只能把孩子打掉。”
4 个孩子加陈晓琳的半条命,最后换回 2 万赔偿。陈晓琳想逃想报警,但中介扣了她的身份证,每个屋子都有专人看守。无处可逃。陈晓琳一度想去死,但身体卖给了中介,想死死不了。没办法,她只能打掉了这四个已经会轻轻踢她肚皮的孩子。后来她再次尝试移植,却在第八个月再次流产,直到年纪大了,身体差了,中介终于放她走了。
如今,她已经结婚了一年多,夫妻二人多次尝试要一个孩子,却一直没有结果。陈晓琳心里清楚,因为曾经多次移植和流产,她可能已经永久丧失了生育能力。曾经想通过替别人生孩子赚钱,却没想到赔上了自己的孩子。她只能日日求佛,寄托希望也麻痹自我。而她的丈夫,对此一无所知。04陈晓琳惨吗?无疑是惨的。但在代孕中介口中,这些“惨痛”却是“光荣伟大”的。他们对着采访的记者说:“这是造福人类的事业,帮助无法生育的家庭实现为人父母的梦想多么伟大!”在重金求子的客户面前,他们称代孕者为“志愿者”,是“为了爱心孕育事业无私奉献的人”。他们甚至登上各大电视台,在著名主持人鲁豫的节目里讲述“ 50 岁英雄母亲生下三胞胎”的“传奇经历”,并且将节目视频挂上公司官网。
他们反复强调代孕成功的父母有多感激他们,代孕成功的家庭又有多幸福。
而对于最重要的代孕妈妈,以及用子宫卖钱的事实,他们从来都保持缄默闭口不提。
他们从不承认:所谓的自愿招聘大部分是靠威胁哄骗换来的,打包票一定生男孩的高端技术背后是丧尽天良的违规操作。他们也从不提起:一百多万的代孕费代孕者能拿到的不到二十万,即使收费高昂也还是让十几个怀孕产妇挤在一间小破屋里。
居住环境差,医疗水平更堪忧。前北京协和医院妇产科副主任医师龚晓明曾经说过:“在代孕黑市中,手术一般都是在居民楼里做,卫生条件、胚胎保存条件,都不能得到保证,无论是患者还是医生都有很大风险。”整个怀孕过程中,代孕妈妈出现任何意外,没有人为她们的生命负责。
一位乌克兰代孕妈妈说,她产后出现大出血,原因竟然是因为“医生”将一部分胎盘遗忘在了她的体内。“我差点死掉。”陈晓琳也差点死掉,无数个代孕妈妈都差点死掉,在我们看见的报道里,在我们看不见的。而这些中介就是杀死她们的刽子手,被包装成救世主的刽子手。
“吕总,您就是活佛在世!”这是一位母亲发来的报喜信息,就在前一刻,她的孩子刚刚出生。婴儿啼哭声从产房传来,这位妆容精致,一身名牌的准妈妈在产房外忍不住喜极而泣。产房里另一位农村女人,替她挨了一刀生下了这个孩子。孩子抱出来的时候已经干干净净,一家人看着孩子笑得合不拢嘴。那些腥膻的血污被尽数留在身后的手术台上,看不见。“您就是活佛在世!”,收到这条微信的时候,醉醺醺的吕进峰正在 KTV 包间里唱歌,他迅速回了一句:“给钱就行。”
贩卖子宫,就是一场见不得光的血肉交易。怀胎十月变成交易的资本,细化到每个月都有不同的价格,甚至流产都成了加价的筹码。余款到位,钱货两清,还有无数子宫等着出租。“活佛在世”都是假,“给钱就行”才是真。是真是假,都没有赢家。“活佛”吕进峰创立的 AA69 代孕公司至今已经“生产”了上万名婴儿。
上万名啊,这些婴儿有多少成为了某个家庭的宝贝?又有多少成为了失败交易的弃婴?那些没人要的弃婴要如何才能活下去?这些问题无从得知,我们只能看见,从过去到现在,这个数字在不断增加。未来,还将持续增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