悉尼封城第三十五天：您和黄叔叔都很酷

午后三点半，对老黄来说是真实的。

窗外四月的阳光开始有点迷离，它散落的斜光和屋前那棵枫树落在绿色草地上的红叶交融，带来一种斑驳朦胧的气息。

但时间本身却是不稳定的。

三点半，这个白昼开始渐短的秋天下午，对快68岁的老黄来说，瞬间也会消失。和已经在他人生中过去的任何一秒一样，都会飘去，都会消失。

“小华，我只是想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你千万不要有负担，这不是你的问题，是我的问题。你可以什么都不要答应，因为我想说的话违背了我们以前的约定。”

他转身环顾屋内，然后凝视着小华那双刚开过白内障，有点闪光的黑眼睛，说：

“我们结婚吧，我彻底爱上了你。”

他几乎很确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小华一定会一口委婉的拒绝。

老黄认识小华已经有三十几年了，当时她是他同在师大读书时室友加兄弟元培的女朋友。有一年的圣诞节，元培收到了她从苏州寄来的一个十字绣枕头，上面除了有一对鸳鸯外，还绣着：“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两行秦观的词句。

“你女朋友绣得真漂亮！她太有情调了。你小子运气真好。”

当时寝室里的几个男生都用羡慕的眼神对着元培大叫。

后来，他们一毕业就结婚。接着阿黄也结了婚。两对夫妇也先后来到了悉尼。

老黄一边回忆着，一边等着小华的回答。小华听到老黄的表白后，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轻轻地走到他身边，用柔软的双臂搂着他。

他惊愕地看见她眼睛泛着泪光。

“老黄，当七年前元培被体内连着动脉血管的定时炸弹夺去生命后，我唯一的儿子又远在美国斯坦夫读书，那时我多么害怕自己会跟着元培走，也不知道自己一个人还能撑多久？”

在听小华缓缓而又激动说着的时候，老黄也听见了自己心脏在肋骨底下跳跃。

那时，也是老黄的孤独期。

比他年轻六岁的老婆在女儿结婚后，提出离婚。她的理由是忍受不了他身上旺盛的精力，也特别忍受不了每星期至少三次的房事。在女儿结婚的那晚，他在床上刚想拥抱妻子，妻子却轻轻地避开了她。

他们躺在黑暗中，无语了一会儿，她才一字一句地说：“阿黄，那种事以后别做了，我已经受够了。”

当时老黄感觉自己快要沉没在虚空和恐惧中，仿佛有无数个无情的爪子在刨着自己的心，令他发狂。她知道妻子是认真的，她是一个说一不二的刘胡兰式的人物。

在那段局促不安的、一个人的日子里，只有到小华这里坐坐，帮小华修修补补老房子，才让他有点安慰。

但他俩都默契地做到：只聊天。

打破这局面的是一年前，小华六十岁生日那天。

那晚，两杯奔富385红酒穿肠而过，小华的脸上泛起了红晕，有一、二次两人的手在干杯时还稍微碰了一下。

在吃生日蛋糕时，一向话少的小华突然说起了和元培第一次见面的经历，以及元培身上一股浓浓的带烟味的男人气。接着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抬头望了一眼挂在客厅正墙上元培的遗像，自言自语的说：

“我知道我有多么地爱他，我也明白我自己有多可怜。自从生了儿子以后，他家族的心脏遗传病就在他的身上显现了出来。有一夜我们正在房事，他突然脸色苍白，一下子扑倒在我的身上，当时我就吓瘫了。”

眼泪顺着小华的脸颊两侧无声地流着，接着她又凄凉地一笑。

“从那天起，克服生理欲望就是我们两个人共同的战斗。元培临死前一晚，抱着我说今生对不起我，让我在他死后一定要再找一个，他在黄泉之下也会保佑我的。”

“但我一直锁着自己，我的生活一直在生锈，那锈已经布满在我身上每一个细胞里。”

她暗淡的目光越过遗像 ，投向窗外的一片片正在飘落的落叶，继续说着。

女人最大的悲剧，就是以男人为中心 ，把男人当作自己的全部，把男人当作自己的天。

甚至这个男人已经成为了一个死者。

“天哪，我怎么已经六十岁了？”她转身望着阿黄，仿佛穿越某个遥远的时空望着他。

那晚，他们有了第一次。

从那夜起，他们才知道，他们是多么地默契，多么地合拍，他们才是天造的一对。

任何爱情都会在肉体上得到升华。

她对他又有一个新的约定，此生不需要婚约。因为他们都已经有了孙辈，怕儿女们在意。

新冠君来了，带着那么多走在黄泉路上的老人，每天在他们面前幽灵般的晃荡。恐惧在他俩之间蔓延，他们需要紧紧地互相抓住对方。

这时，只有上帝知道他们有多爱。

小华因年龄减损的美，因善良的性格和在床上无以复刻的需求而令老黄更加爱怜。老黄也仿佛在一个透明而又摇晃的塑料封舱出来后，一次又一次地在灵里脱胎换骨。而活在肉桂色胴体所营造出来的温柔世界里，那是他年轻时就梦想的。

他终究等到了这一天。

政府规定婚礼现场只能五个人，这也是他们想要的人数。

老黄的女儿Joy和丈夫带着一对儿女来了。Joy轻轻地对着爸爸说：“爸，真为您和小华阿姨高兴。这才是我的爸爸，多么勇敢的爱！”

小华的儿子从美国寄来了贺卡，上面写着：

“我亲爱的妈妈，祝福您再也不是老古董了，您和黄叔叔都很酷！”

新冠君并不可怕，死亡也是。人活一世最后真正可怕的是：

没能在爱里而死！

4月27日澳洲疫情记录：

4月27日，新州在过去24小时新增新冠病毒患者两人，这是自3月8日以来最少的一次。但是新州坚持不放松限制措施。

病毒追踪应用程序COVIDSafe下载200万次。

卫生部首席信息官丹尼尔·凯就COVIDSafe应用程序答记者问时表示，澳大利亚会在两周内向所有安全的软件公开源代码。人们不必担心情报机构会在这款应用程序中设置后门程序，因为生物安全法排除了该应用程序的数据被二次利用的可能性。

人群再次涌向悉尼海滩，引发了人们对安全的担忧，有证据显示，大量人群不顾是否违反安全社交距离规定要求。

新州卫生部长布拉德·哈扎德（Brad Hazzard）在昨天下午表示，当地市议会正努力做正确的事情，试图让人们回到海滩。

作者简介

映霞，是一位著名澳籍华裔诗人，她的读者分布世界各地。上海人民出版社和世纪出版集团联合出版过映霞的诗集《就这样静静地生活》和《十八个瞬间和一首思念的诗》，2019年复旦大学出版了她的第三本诗集《我只想透过你的爱来看世界》，并在上海国际书展首发。三本诗集出版后受到了无数读者的喜欢，并很快销售一空。映霞一首首至真至爱的诗歌，在读者的心中涌起了许多感动和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