悉尼封城第十五天：身边的老人

妈妈这一阶段很乖，基本上不再吵着要去Chatswood 市中心了。但为了她的身体健康，我每天早上都会陪她在无人的山谷里走二十分钟。她自己也说，如果不走走，两条腿很快就会废了。

今天我们多走了十分钟，然后顺路带她到前二条街上的日本阿姨家，让她们互相说说话，再拉拉家常。

八十岁的日本阿姨，是妈妈的姐妹淘，她们于五年前相识在Chatswood RSL Club。那时爸爸刚过逝，我们姐妹儿害怕从不出门的她在家伤心过度，所以轮流每星期有五天陪她在外午餐，其中二天就在RSL Club。日本阿姨那时，则是天天雷打不动的一个人在此午餐，并已经吃了三十年了。

日本阿姨，名叫千穗子，但姓王。1946那年，才六岁的她就随父母去了日本生活。因为父母一辈子在东京的家里都说上海话，所以她也能说。有一天，她听见我们在咖啡时说上海话，就走到我们的桌前，用流利的上海话介绍自己。

此后，我一直喜欢和她交流，听她说东京的上野公园、新宿御苑、千鸟之渊、隅田公园，和东京的无限繁华中，流传着的古老的日本传统，如东京的三大祭相扑、歌舞伎、能剧等传统技艺。但我最喜欢的还是听她说她个人的故事，并询问她从小在日本读书、恋爱、结婚、四十几岁离婚移民到澳洲，直到现在一个人独居的全部人生经历。

命运永远都那么有情又无情，岁月在她的身上留下更多的是倔强而又孤僻的影子。她年轻时的照片是那么的可爱：垂着长长的羽睫，身穿着白色带淡紫碎花的和服，缠腰的布带后面一个方形的包包，一头黑发松松的扎在脑袋后面，经过精致修剪的刘海下面是细巧的五官。现在不再美丽的她，和仍不甘示弱的她，常常令我深思一个女人的命运。

她行动不太方便，走路需用柺杖，但开车还是相当灵活。新冠病毒在悉尼爆发前，她几乎每天早上十一点的「规定动作」，便是开车载我妈去退伍军人俱乐部一起喝咖啡、聊天和午餐。

现在，她的规律已完全打破，只能一直呆在自己的红房子里。因为俱乐部早关门好几周，政府也反复强调七十岁以上的老人一定要留在家里。

走到她家，按了门铃。我让我妈后退1.5米，自己再退到她家的花园外，一边刷手机，一边等着看两位老姐妹开心交谈的样子。

她开门，朝我招招手，大声叫着：

“四小姐，你不需要站在那么远，我知道你这是在保护我，但我们肯定都没有病。”她还是用旧上海老派的方式称呼我。

“阿姨，还是要当心的，现在最危险的就是你们老人家。”我也大声的回答她。

“谢谢你带妈妈来看我，如果你们不来，天天一个人在家，我想我已经快要发疯了。”她用似乎快要哭出来的声音对我说，脸上的皱纹仿佛也在一波三折地颤抖着。

为了保护老人，请与他们保持距离，然而……许多老年人现在长时间见不到一个人，孤独在家，无人说话，这情形也令人难受。

“我不知道怎么用智能手机，不会网购，今天储备两星期的菜就要吃完了，我准备明天开车出门买菜。这几天整天坐着没什么动，两条脚痛的更加不听使唤，想死也死不了，我还害怕什么病毒。”

我听见她正欲哭无泪地对我妈诉说。

“老妹妹啊，有时想想也真是这样的，躲得了一时也躲不了一世。染上了病毒也不是一件坏事，我们年纪大了早一天晚一天都要死的，只是死的原因和方式不同罢了。只不过啊，如果现在死，会为澳洲增添一个死亡的数字，这个不太好，也是一种罪过，澳洲对我们老人这么好，人家领导人都操碎了心。我昨天还收到$750一次性补贴，听说每二星期还要增多$550。”

妈妈一生没受过什么好的学校教育，但说出的话，常常在朴素的实在中让我惊奇。

“老妹妹啊，你还是不要出去为好。你现在列一张清单出来看看需要什么，让我家三小姐帮你采购，明天我们家也需要新鲜蔬菜水果的，顺便让她帮你买了。三小姐正在家里准备包日本水饺，傍晚六点我让她送来放在你家门口。”妈妈继续说着。

“一定要代我谢谢你家三小姐，现在只剩下煎饺这件事让我可想可盼的了。三小姐做的日本饺子怎么这么好吃，比我小时候在日本吃的还好吃。上次送的三十只，我分成三天吃了。”

她停顿了一下，又对我妈说道：

“你说的对，即使为了澳洲，为了你家三小姐的日本煎饺，我也要活下去。”

此时，微风初起。

秋的天空高且湛蓝，白云也在四处漫游。顺带着阵阵花儿的清香吸入鼻中，顿时感觉脑中增添了许多精气。我看着两个饱经沧桑的面容，在微微笑着，一缕秋阳也仿佛缓缓入了她们弓着的怀。她们的背影，一个微微的向左倾了倾，一个则慢慢转身后，尽量挺胸走进屋里。

她们曾经见证了多少美丽，多少岁月，又经历了几多似水年华……

所有好的，不好的路，她们都走过了。

只是太短了。

全世界疫情下的老人们，隐形的病毒，让他们的孤独加重，使他们离死亡更近。他们可以被隔离，但是我们给他们的爱应该无法被阻挡。

不管这爱是亲情，还是友情；不管这爱是博大的，还是细微的，我相信这爱都能穿透窗户，照进他们无助的心里。

你的一个电话，一句问候，一朵小花，或许就能使犹如影子一样存在于他们生命中的孤独，暂时消失。

请关心你身边的老人！

今天澳洲的疫情记录如下：

据《卫报》昨日报道，澳洲首席医疗官Brendan Murphy教授表示：“这可能是我们几天来的最低涨幅，而且确实会延续我们所看到的曲线趋平的趋势。”

Murphy称。他补充说：“我们越来越有信心，如果人们继续坚持我们要求他们做的事情，我们就能防止世界上许多其他国家发生的情况。” 

另外，今日单增100个病人。在澳洲确诊的5900多例病例中，其中大约超过2000人已经康复。近两天，澳洲境内疫情增长数据均有不同程度的放缓。

作者简介

映霞，是一位著名澳籍华裔诗人，她的读者分布世界各地。上海人民出版社和世纪出版集团联合出版过映霞的诗集《就这样静静地生活》和《十八个瞬间和一首思念的诗》，2019年复旦大学出版了她的第三本诗集《我只想透过你的爱来看世界》，并在上海国际书展首发。三本诗集出版后受到了无数读者的喜欢，并很快销售一空。映霞一首首至真至爱的诗歌，在读者的心中涌起了许多感动和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