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洲可能成为疫情下一个震中(组图)
从全世界的抗疫情况来看,如果说人们对欧美和亚洲国家的关注,不可避免地纠缠于政治制度之间的区别,那么在看待非洲时,就要增加一些不同的维度了。
它可能会是关于贫困与经济发展,关于国际援助与干预下的多层次权力,关于战争与冲突解决的可能性,关于在这类极端困境下人们将会看到什么,又能做些什么的视角。
非洲大陆成为疫情下一个震中是可能发生的现实,一般人眼中偏远的非洲其实光是每年航空出入境也有7000万人次,而且是中国重要的政治经济伙伴,在非洲的华人数量也接近200万人。
所以,非洲会是全球与中国都必须关注的防疫前线:河南在厄立特里亚、内蒙在卢旺达、陕西在苏丹、上海在摩洛哥、山西在喀麦隆、东莞在赤道几内亚……各省众多的医疗队都正在非洲的疫情前线贡献力量。
3月22日,在埃塞俄比亚首都亚的斯亚贝巴国际机场拍摄的中国援助的抗疫物资(新华社记者 王守宝/摄)
要关注非洲接下来的疫情发展,我们可以从医疗、政治、媒体、经济、宗教这五个方面来看。
防疫经验
在新冠病毒到来之前,其实非洲各国都在和各种病毒作斗争:尼日利亚在对付拉沙热疫情,这一种急性病毒性出血热疾病;同时,疟疾也还在许多国家存在。刚果(金)对埃博拉病毒的战争在2月似乎取得了一定的胜利,如果没有新病例产生就有机会在4月宣布疫情结束,这将是刚果(金)辛苦赢得的一场血战。
过去的传染病防治经验,使得非洲国家拥有一定数量的卫健与防控人才,各国有各自的”钟南山”,也有跨国的防控协调体系,过去两个月以来我们熟悉的世卫总干事谭德塞就是来自埃塞俄比亚的公共卫生专家,非盟疾控中心的主任恩肯加松、刚果的埃博拉专家穆延贝(去年的自然期刊年度科学十人)、尼日利亚的疾控中心主任伊赫夸祖都是顶尖专家。
世界卫生组织总干事谭德塞
过去几年里,这些防疫机构都在强化建设。尼日利亚的疾控中心扩大了两倍,刚果有了优秀的本地防疫专家与实验室,这是努力摆脱依赖自立的成果,非盟疾控中心试图从成员国税收获取经费来源,这些努力使得非洲拥有更好的防疫能力。
虽然各国的物资与人才还是远比国内及欧美贫乏,多半的医疗院所也很老旧,但毕竟还是有相当程度的经验可以利用,在目前非洲的医院床位、试剂盒、防护通通不足的情形下,首先必须用封城隔离等手段避免疫情一发不可收拾,疫情若不小心扩大,不能放弃尝试使用埃博拉或疟疾药物治疗的可能性。
3月6日,在喀麦隆雅温得拍摄的收治新冠肺炎患者的医院。喀麦隆成为继尼日利亚、塞内加尔、南非之后,第四个报告发现新冠肺炎病例的撒哈拉以南非洲国家(让·皮埃尔·科索普/摄)
疟疾症状与新冠的症状容易混淆,例如屠呦呦与伊赫夸祖都警告误诊的可能性,但另一方面奎宁、氯喹是否能成为新冠用药现在是个国际争议话题。
马斯克与特朗普的看法虽值得怀疑,尼日利亚也出现了使用氯喹死亡的例子,但摩洛哥与阿尔及利亚这些病例窜高的国家已经都在实验使用,疟疾药物的优势是便宜,也因此非洲不能不尝试。
强力手段与弱国家之间
非洲的许多国家境内都有长年未被解决的武装冲突,目前仍在发生战争或有地方武装势力的国家,至少就有利比亚、索马里、马里、刚果(金)、喀麦隆、布基纳法索、中非、苏丹、南苏丹、埃塞、尼日利亚、尼日、乍得等国。
在这些国家中即便有一些能将疫情与武装冲突的影响降低,也不可能是全部,比如说现在正在与尼日利亚和乍得境内作乱的博科圣地,就反而趁机加紧扩大冲突;喀麦隆的民兵宣示停火接受病毒检测,但利比亚的内战双方虽然答应世卫组织休战,却止不住炮火还继续打,造成恐慌的还包括难民营里的高密度群聚感染。
3月25日,在利比亚的黎波里,利比亚民族团结政府武装人员在战斗中佩戴口罩。利比亚民族团结政府卫生部24日宣布,该国当日确诊首例新冠肺炎病例(阿姆鲁/摄)
在没有军事冲突的国家,疫情会对政府治理能力带来重大考验,一方面目前各国如南非、卢旺达、肯尼亚、乌干达政府都使出强力手段,在封城与宵禁的命令难以实施时,已经准备了橡胶子弹、警棍、催泪弹手段。
如今这些国家都面临着实业贫困人口众多,经济情势恶化的情况,一般能依赖网络办公或经营的外送等产业不如中国般发达,所以进行社区隔离的措施进行难度极大。
非洲的不同民族、阶层,国与国之间,还有政府与人民之间的矛盾,一般都是影响政治情势的关键,而疫情的处理很可能影响裂痕是否扩大;在人口较多的大国里,埃塞俄比亚与坦桑尼亚目前表现最好,它们也是政治经济发展相对稳定的国家,至于政治不稳定的北非诸国是目前最令人担心的地区。
3月30日,工作人员在阿尔及利亚阿尔及尔市中心进行消毒。非洲疾控中心29日说,从地区看,根据感染人数和死亡人数,北非是全非疫情最严重地区
不论欧美或是亚洲的疫情国家,所能动用的资源与能力都超过大部分非洲地区,社会结构也不相同,这使得接下来非洲的应对局面,很可能将是各国之前不曾遭遇的。
社群媒体与乡村宣导
“我被隔离的母亲住在像是长期遭到弃置的破旧地方,埃努古的隔离病房只不过是医院的一个废弃旧屋,让我母亲待的时候才临时把杂草和垃圾处理掉,医院的人员对待我母亲也毫无专业。她被人避之惟恐不及,感觉受到遗弃...”
3月15日,一名女子在推特上控诉医院与地方政府失职导致她母亲的死亡
这来自于3月15日在尼日利亚网络上转发的一封公开信,女儿控诉医院与地方政府的失职害死了她的母亲,虽然母亲真有其人但却不知道是否有人假冒女儿之名,这封信息广受网友讨论之后,医院的医护人员出来辟谣,举证指责信件是刻意的伪造。
推特上对当地医院的批评文字和照片
像这样的公共舆论事件在疫情中是非常普遍的现象,一方面从证据判断信件或许确实为假,医院也没有那么破烂,但同时埃努古州医疗条件相当不足也是事实,地方政府在该名母亲病例出现后才紧急拨款与整修设备,推出医护人员福利政策。
另一类信息是纯粹的炒作假新闻,在南非网络上有假冒病毒专家危言耸听的语音;在尼日利亚据说一名牧师出征中国抗疫不幸感染奄奄一息;在塞内加尔机场反恐演习的旧照片移花接木变成了防疫新闻;在突尼斯人们狂买大蒜。
非洲的媒体环境既有推特、脸书、抖音、短信、电视之类的现代媒介,也有贫困乡村文盲群体的口语世界,在某些地方会更加”欧美风格”且舆论冲突尖锐,在另一些地方又比国内的偏远乡村更缺乏资源;在贫困地区的防疫很难有国内硬核封村、村长大喇叭喊话的集体模式,但过去针对埃博拉等传染病,非洲防疫单位也发展出自己的下乡宣传体系,这些系统现在也已经在行动。
3月27日,在塞内加尔达喀尔拍摄的戴着口罩的人们。近日,非洲一些国家新冠肺炎确诊病例继续增加,多国宣布进入国家紧急状态(埃迪·彼得斯/摄)
在疫情时期媒体的公众意见发表、辟谣、正确知识宣导,每一项功能都是必要的,但要导向建设性的方向而不沦为立场的撕裂,在充满矛盾的非洲社会又会更不容易,拥有专业防疫知识者只能尽力宣导,国内在非洲的一些单位与个人也在积极贡献力量。
必须做最坏的打算
疫情开始扩大以后,对非洲的经济冲击是全面的,抢购短缺物资与物价的上涨都已经发生了;在部分依赖石油输出的国家,比如尼日利亚、阿尔及利亚与安哥拉,3月石油价格的下跌已经造成相当打击;对特定出口产业比如肯尼亚的花卉业,疫情的影响早已提前因为中国与欧美的疫情而来到。
按照联合国非洲经济委员会的估计,今年非洲石油、天然气出口的损失可能达到1010亿美元。
尼日利亚作为非洲最大的经济体,三成以上的GDP以及高达九成的出口都仰赖油气,尽管有推动出口多样化的计划,也一直有加强制造业的倡议,但在全球经济格局的导引下无法逃脱陷入资源诅咒,南非、阿尔及利亚、安哥拉、埃及、刚果(金)等国同样属于这类相当依赖油矿原物料出口的国家,疫情“诅咒”正在发挥作用。
2月7日,在肯尼亚姆温吉北部一处农场,农民驱赶蝗虫。近期,东部非洲国家遭受了严重的蝗灾。肯尼亚发生了70年来最严重的沙漠蝗虫入侵,而索马里和埃塞俄比亚正在经历25年来最严重的蝗虫入侵(弗雷德/摄)
最基本的要务是至少要维持农业与基本公共服务不至于短缺,但南非、东非等地都已传出疫情影响农业生产的例子,至少出行管控已经影响农作物的照料、收获、运输流程,东非还同时受到蝗灾的挑战。
假使疫情继续恶化并扩大影响,就很有可能造成粮荒,而且乡村人口通常偏老,医疗条件又贫乏的情况下,可能形成乡村普遍感染加上饥荒、难民的问题,非洲不少地区本就已经仰赖粮食进口,全球抢粮之下,国际物流又已经陷入困难,人道灾难的风险非常严峻。
2月13日至4月2日,新冠病毒新确诊案例在非洲的增长情况(数据来自中国疾控中心派驻非盟疾控中心的高级顾问王晓春博士)
面对危机,肯尼亚政府拨付9500万美元救助困难民众,给予民众与企业减税,招募卫生工作者;南非成立抗疫团结基金,支付企业薪资与补助金等安全网,这些措施是非洲各国中比较优良的,但对更穷的邻国来说”抄作业”却是极为困难的事。
与科学防疫的拉锯
非洲各国升级防疫的措施都必须面对宗教的挑战,一般来说其实主流宗教人物都告诫信徒遵从政府防疫指示,但也有些少些例外显示出世俗与宗教的冲突。
埃及从3月21日宣布关闭全境清真寺与教堂,除了之前已经发布措施的沙特外,埃及是又一个宣布关闭清真寺的重要穆斯林国家;至于天主教的教廷梵蒂冈也已在3月初关闭圣彼得大教堂并改用视频方式祈祷;乌干达、肯尼亚、卢旺达这些国家也都禁止了宗教集会。
但是并不是所有的宗教人物和信徒都如此合作,坦桑的总统马古富力关闭了学校,也取消了运动赛事,但是却坚持不需要关闭教堂,认为“新冠病毒无法在基督的身体中存活”;至于南非政府虽然宣布禁止大规模集会,但是却有地方教会领袖拒绝政府的命令,因为“总统拉马福萨又不是上帝”,没有权利做出这种禁令。
3月30日,在南非约翰内斯堡,警方在街上劝导市民离开街道返回家中。受疫情影响,南非已经实施全国范围“封城”(耶希尔/摄)
多半的宗教人士选择折衷做法,在办理宗教仪式的时候保持距离、避免身体接触、减少集会等等,但在宗教信徒比例甚高的非洲各国,防疫措施与宗教习惯间发生的冲突与影响必然会大量发生,而且就像埃博拉防疫曾经改变许多西非人们的丧葬风俗,这次疫情也会造成改变。
而面对严重的疫情到来,人们必然仍将从宗教得到慰藉,宗教虽然阻碍科学观念,但在科学防疫力有未逮时,又会是非洲信徒们在生死之际的慰藉,这是非洲面对疫情的现实处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