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新闻里总提到的“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究竟是个什么庞然大物?(组图)
看了两个多月的疫情通报,不知道大家有没有注意到一个细节——
在全国各省市自治区的后面,总是跟着一个“和新疆生产建设兵团”。
这个兵团是个什么样的存在,竟然能和省级行政区并列?
我想起来我第一次听说这个兵团,是因为一个感人至深的故事。
1999年10月,新疆石河子,来了17位满面沧桑的兵团老兵。所有的老兵一生清贫,唯一的财富,就是历尽硝烟的军功章。
兵团领导来看望这些老兵,问他们有什么要求吗?
老兵说,没什么别的要求,就是能不能让我们去和田市看看,让我们坐一次火车。他们中的大部分人,从1949年进疆之后,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团场,为兵团的建设付出了一生。
而他们甚至,连相距老兵村60多公里的和田市都没有去过。于是,兵团组织了这次行程。
他们垂垂老矣,穿着发白的旧军装,走路颤颤巍巍,时不时四下张望,带着强烈又小心翼翼的好奇心。
那么高的楼,那么快的车,宾馆的房间那么亮,地毯那么厚,马桶会咕噜噜自己抽水、淋浴喷头流出来的居然是热水,甚至连床单都白得不真实。
老兵们怕坐上去弄脏床单,他们穿着衣服,在房间的地毯上睡了一夜。
繁华的现代城市,对他们而言是陌生的,但其实,城市之所以能如此的繁华,却是因为无数像他们这样的人,为新疆付出了自己的一生。
今天,这些老兵大部分已经去世,连同那些激情燃烧的岁月,一起埋葬在了天山脚下。
而今天的新疆生产建设兵团,早已是一个庞然大物。它有7.06万平方千米的土地,300多万兵团儿女。
今天,依然有58个边防团场分散在2000多公里的边境沿线,50多万人在这里,守卫着边境安宁。
所以今天,蛋蛋姐想讲一讲新疆生产建设兵团,以及这背后,奉献了一生的兵团人。
人总会老去,但他们留下的故事,却是那么珍贵而鲜活。
1
在山东女孩金茂芳的心里,自己是被“骗”到新疆来的。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全国知识青年都想往新疆跑,穿军装,学技术,搞建设,这几乎是当时所有热血儿女心中最光荣的使命。
当时有一首流传很广的歌《边疆处处赛江南》里是这样唱的:
朝霞染湖水雪山倒影映蓝天……黄昏烟波里战士归来鱼满船……林带千百里万古荒原变良田……渠水滚滚流红旗飘处绿浪翻……机车飞奔烟尘卷棉似海来粮如山在那些口口相传的热血故事和歌声里,年轻人总是能克服一切困难,把艰苦的日子活出诗意的浪漫。远在武汉的易中天,就因为看了一本小说《勇敢》,脑子一热跑来新疆支边,一呆就是10年。
但当金茂芳满怀憧憬从车上下来的那一刻,心都凉了。
眼前灰头土脸的天,周围除了支边青年,连个村落人影都没有。
没有英雄主义,也没有轰轰烈烈。每天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是干活。
第二件事,就是“相亲”——总有人跟她或明或暗地做思想工作,“这个同志不错的”,或者“那个先进个人怎么样?”
那时候她年纪小,满脑子都是干活立功。金茂芳尤其喜欢拖拉机,看起来粗笨吃油的家伙,却能拖得动那么重的东西,棉花、小麦、石头她坐在高高的驾驶位上,挺直身板,风吹起头发,身后是队友们铿锵的劳动号子。金茂芳满心骄傲,“这才是新中国的女同志”。她创下了一天播种120亩地的劳动记录,用7年的时间,完成了20年的工作量。
也成为了原来一元纸币正面的那个拖拉机姑娘。
拖拉机是金茂芳的命,她每天将自己的“爱将”擦得干干净净,里面加的油要过滤,添的水都是凉白开。有一次零下45度外出运输,拖拉机的车油管冻住了,金茂芳一着急,就用嘴去吸油管,结果嘴也被粘住了,掉了一层皮。当时,兵团里有8台拖拉机,只有她这台一直完好地保存到了现在,今天,这台拖拉机就收藏在石河子军垦博物馆里,和它一起陈列的,还有金茂芳的爱情。这是她写给爱人的“革命情书”,在那个歌声嘹亮的年代,谈恋爱没有花前月下,只有互相激励,最多的时候,也只是见面的路上,偷偷摘一朵花给你。
和金茂芳一样,很多来这里的支边青年,一开始都不太适应荒凉的新疆和艰苦的工作,但当他们沉下心来,却发现在那些粗粝的生活之下,藏着柴米油盐之外的英雄主义——新疆建设的这么好,有一半是我的功劳。而军功章的另一半,则属于另一批人。他们是新疆的保卫者。
2
1949年9月,全国解放的隆隆炮声里,人人都在期待即将诞生的新中国。
一部分国民党人起义,宣布新疆和平解放。但就在新疆和平解放的第三天,哈密就发生了武装抢劫。暴乱分子炸开银行金库,将黄金、银布匹、纸烟等物品洗劫一空,顺便劫掠了沿途商号和居民住宅,甚至为消灭罪证放火焚烧,原因竟然是“官兵已好久没有发饷,情绪不好”。
那场大火一直烧到9月29日。再过一天,我们将迎来一个崭新的中国,而此时的哈密老城,却是一片焦土。
哈密老城正在甘肃、青海一带转战的王震军团359旅,受命直指祁连山下。这是一支无往不胜的队伍,他们参加过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又从南泥湾里走出来,本来可以在新中国成立之后,到北京去的。
但现在,他们却要进驻西北边疆,和黄沙、暴雪、狂风为伴。
王震和他的359旅当时和田发生武装暴乱,形势紧迫,为争取时间,远在阿克苏的解放军做出了一个决定——步行穿越塔克拉玛干。漫漫黄沙接天连地,人走进去,半条腿陷在沙海里动弹不得,常常走两步退一步,不出几里地就浑身冒汗。
一到晚上宿营,零下30多度,汗水浸湿的衣服瞬间变得硬邦邦,冻得实在不行,就挖个沙洞烧点柴火,等火灭了再钻进去挤一挤。
如果遇上沙尘暴,一瞬间飞沙走石,遮天蔽日,随时都有可能埋没整支队伍。
距离和田还有90公里的时候,他们粮食和水都不够了,饿了还能捱一会儿,但在沙漠里穿行,口渴的感觉简直要了命。
连长拿出一壶水,放到嘴边沾一沾,然后命令“传下去”,但没人舍得喝,最多只是碰一下,干咽一口唾沫,就递给下一个人,等再回到连长手里的时候,一壶水只少了一口。有年轻的士兵跑来跟班长说,“我不行了,我可能要累死了。”
没有人不害怕,他们昼夜强行军,又渴又累,有人出现了幻觉,有人倒下就再也没有起来。这支1800人的部队行军750多公里,走了18个昼夜,才终于走出这片死亡之海。
官兵横穿塔克拉玛干大沙漠,进军和田当地平线上出现一支部队时,和田的百姓都震惊了。
他们一个个衣衫褴褛,眼睛充血变红,嘴巴渗血变黑,脸上更是黑的面目模糊,他们的鞋底已经磨穿,走过的地方,能在石头上看到血迹。能穿越塔克拉玛干沙漠,除了神兵天降,还有什么解释呢?叛军信心崩塌,暴乱顷刻间便土崩瓦解。
当年横穿沙漠的老战士合影
迪化、伊犁、和田、伊吾…10万大军开山劈地,剿灭叛乱,先后历时5个多月,终于把五星红旗插遍了新疆全境,至此,新疆局势终于稳定了下来。一个崭新的新疆,在血和尘土的献祭中诞生了。3新疆形势稳定之后,一个更严重的问题出现了。
进疆大军10万人,起义部队10万人,公职人员4万人,24万张嘴,每天吃什么?在王震的账簿上,24万人一年需要粮食10万吨,而当时整个新疆的粮食产量才8万吨。
从关内运量,运价是粮价的7倍,从苏联进口,价格会更高,新中国百废待兴,他们不想向国家开口。
这支建设过南泥湾的队伍有自己的盘算:来都来了,不如自己种地?新疆是个好地方。这里光照时间长,昼夜温差大,只要有水,新疆就是农作物的天堂,再经验丰富的农人也种不出新疆瓜果的甜。
但359旅的士兵们说了:不占群众一分田,戈壁滩上建花园!
这帮人要在荒漠里开垦。
面对戈壁荒原,王震当即下令,人人拿起锄头,个个扶起犁耙,不能有一人站在生产战线之外,他们要建设第二个南泥湾。
没地方住,就在地上挖坑砌石,上面搭上芦苇,做成一个地窝子,就是他们的“家”。
当时的地窝子吃东西没有碗,就冲一冲铁锹拿去用,没筷子就掰两根芦苇,吃完了饭,“筷子”一扔,“碗”就地一放,马上干活。
在荒漠盐碱坡上开荒造田就这样,全军上下,从官到兵,挑粪犁地,拉石运土,从早干到晚,3个月就吃上了蔬菜,半年就吃到了瓜,秋收之后,粮食都够大伙儿吃半年了。
饿肚子的问题解决了,接下来要解决的是穷。实在是太穷了。全团上下,只发一套冬装,一到夏天,经常能看到光膀子的和穿棉袄的站在一起干活。即使冬装也“偷工减料”——当时部队的军装领子都改成了单层,口袋也比正常的军装要少那么一两个,就是为了省那么一点布料。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搞搞生产?
于是,全团上下集体从津贴和牙缝里抠出钱来,买羊羔,买机器,买设备,买材料,1950年底,王震兵团饲养耕牛1550余头,羊2.3万多只,并先后建立了纺织、造纸、铁、木加工等各种工业作坊189处。
到第二年,煤矿、水电站、水泥厂、棉纺厂、钢铁厂、面粉厂等10多个工矿企业兴建完成。
这些最早的工厂,奠定了新疆工业的基础,可以说,没有那时的军人,就没有今天新疆的工业发展。
1952年7月1日,七一棉纺织厂投产时的情景咱也是跟着新中国建设的步伐,要啥有啥了。
唯独缺水,整个新疆都很缺水。那就开沟造渠,将天山之水引下来。
砌渠需要水泥和石头。没有石头,采石者就爬到山上,一锤一锤敲出来,再一块一块背下来,舍不得弄破衣服,就垫一块羊皮,来来回回奔走。
没有水泥,就用烧热的石灰和红砖碾成粉,搅拌起来做代水泥,到处粉尘飞扬,即使戴着三层口罩咳出来的痰都是红色的。
因为长期营养缺乏,部队的人大部分患有夜盲症,一到晚上,就无法行动,大家就把所有的蔬菜都留给队里最年轻的那个人,只为留一双能走夜路的眼睛。
当休工的号声响起,前面的人带路,后面的人排成长长短短的队伍,手拉手回地窝子,眼前虽然灰蒙蒙的,但每个人都知道,自己今天干完了了不起的活计,前途是光明的。
1952年8月1日,32公里长的红星一渠开闸放水,当天山之水顺渠而下时,整个哈密都沸腾了。
虽然雪水彻骨冰凉,众人却纷纷扑入水中,互相抱着在水里打滚,这一刻,一切都值了。提及那段岁月,大部分人的共同记忆只有两个词,一个是累,一个是高兴。怎么会不累呢?
他们遇水修桥,冰峰开路,在风沙口栽树,逼退沙漠60公里;在荒漠里种地,当年就能开荒50多万亩;从天山引水,下游百姓从此不用再为干旱缺水发愁……
怎么会不高兴呢?曾经,这里一穷二白,渺无人烟,只有天地茫茫。如今,这里红的枣子,白的棉花,绿的庄稼,远处清水流过,猪羊欢腾,工厂里号子吹起。一切的一切,都是靠一双双手建起来的。尾声
1954年10月,中央命令这一批驻疆战士集体就地转业,脱离国防部队序列,组建“中国人民解放军新疆军区生产建设兵团”。至此,他们有了一个共同的名字,兵团人。他们的任务只有四个字:屯垦戍边。
也许今天,我们很难理解这四个字的重量。
我们中的大部分人都赶上了好时候,没有战火硝烟,没有一穷二白,没有饿殍遍地。
我们有幸享受到完整的基建设施,富足的成长的条件,稳定的社会环境,即使在疫情肆虐全球的今天,我们依然有底气,依然可以拿出50万亿的新基建计划,保证一切正常运转。我们强大了,强大到有时候甚至会忘了,这一切的基础,是和平,是稳定。
边疆的稳定,对于一个国家稳定和发展的意义,不言而喻。
新疆,166万平方公里,陆地边境线绵延5600多公里,与八国接壤,多民族人群和文化聚集在这里,丰富的石油矿藏资源埋在地下。特殊的地缘政治和社会背景使得新疆的治理充满了复杂性和重要性——既要保证民族团结,又要维护边疆稳定。
而兵团,就像是介于“文”和“武”之间的,一种润物细无声的存在。
60年多年来,兵团建设新疆,沙窝变楼房,牛车马车变成火车汽车,新城市拔地而起,大新疆日新月异。
60多年来,兵团造林近百万亩,兴修大中小型水库上百个,建起一个个纵横交错的戈壁绿洲。
60多年来,兵团搞工业、办工厂、开荒地,到今天,兵团贫困人口全部脱贫摘帽,新疆每三亩半耕地中就有一亩是兵团人开垦的。
新疆,不但是他们的新家,更是他们打下来的基业。所以,很多兵团二代、三代的名字里,都有一个“新”字,新疆的新,他们出生在这里,这里是他们的“根”。
他们建设新疆,是为自己的家奋斗。
他们保卫新疆,就是保卫自己的家。今天,当我们在通报里看到“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的时候,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
但其实,正是因为他们给边疆带来的稳定与和平,才有全国各地今天安逸的生活。这些白发苍苍的老兵,终其一生去保卫的,是他们的家,也是我们的家。
有许许多多的人,曾经为我们的家奋斗、奉献、牺牲,而他们中的许多人,并没有被后人记住。
今天,假如你有看到这一则关于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的故事,希望我们能一起,记住他们。
王震将军和那些已经离世的老兵们,选择把忠魂埋在天山脚下,继续守望着自己奉献了一生的地方。
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