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辜澳人被推向绝境的背后：不良企业“逃税计谋与陷阱”正在浮现

 罗德·杰克逊（Rod Jackson）忧愁而愤怒地坐在弥漫着烟味和机油的廉租房里，讲述自己的“噩梦”。

他担任过二十多家公司的董事。但这段经历让原本困顿的他陷入更艰难的境地。

罗德·杰克逊（Rod Jackson）来源：ABC NEWS

实际上，他是所谓的挂名董事（dummy director）。当初生活拮据，在一位朋友的劝说下，他签署了一些不知所以的表格，然后就变成了一些公司的董事，这些公司都是他闻所未闻的。

直到他收到一堆破产通知和Express Post信封，才知道自己竟然成了26家公司的董事。

他说：“从未听说过它们。我只同意了一个。其它的都没听说过。”

这些公司中的大多数都已经破产清算，总债务超过250万澳元。杰克逊先生就这样破产了。

有类似遭遇的不止是杰克逊一个人。他们都掉进了一个极其简单的骗局。这样的骗局已经从雇员、小企业和纳税人口袋中掏走了数千万澳元。

杰米·考克斯（Jamie Cox）正在深受毒瘾和酒瘾折磨的时候，在卡车停靠站遇到一个男人，这个男人向他提出了一个奇怪的建议：以公司董事身份签几个文件，报酬是400澳元。

这些公司是做什么的，他并不清楚。他自己经营过一些生意，比如割草之类，“我甚至不称它们为公司，那就是赚钱的营生”。

考克斯当时觉得，像是有一百万从天而降。

杰米·考克斯（Jamie Cox）来源：ABC NEWS

卡车站的男人将考克斯介绍给维州的一家叫Brown Baldwin的会计公司，通过这家公司考克斯签约为一家货运公司的董事。

但是考克斯很快发现他还变成了另一家公司的董事。他坚称，他对这一过程并不知情，也没有许可。

与杰克逊的案例一样，考克斯担任董事的这些公司，大多数（主要来自卡车运输业）随后被清算，欠税务局和债权人的债务超过200万澳元。

自此之后，好像整个体系都在与他作对。考克斯怒不可遏。他直接背负了数十万澳元的未付税款和罚款。更令他气愤的是，他现在无法申请个人信贷，并且因为欠税，他无法从Centrelink申领补助。

但是，考克斯所说的这个针对“吸毒、酗酒或破产”的人的骗局，是如何获利的呢？

第一步是创建或使用一个空壳公司，找人来当公司的挂名董事。之所以要找这些困窘的人，是因为他们“没什么可以再失去”了。

然后，当公司欠债或遇到税务局的麻烦，一切都将落在挂名董事的身上。

“骗子劳务雇佣”公司是典型的这类公司。先用空壳公司雇用所有员工，然后就“忘记”为他们的工资缴纳所得税。

当税务局查到未付所得税的问题时，只要把空壳公司关了，就逃脱了。

如果有人问起倒闭的公司和它欠的税，挂名董事，像考克斯或杰克逊这样的人，就成了债务人。

不止是欠税，空壳公司还可以欠别的账，比如货款、工程款、服务费等，在需要付账的时间之前，公司一清算就万事大吉了。

墨尔本的电工彼得·斯泰西（Peter Stacey）就是受害者之一。他和他的团队与一家名为Imagebuild的公司签订合同，为新公寓大楼进行电气施工。

彼得·斯泰西（Peter Stacey）来源：ABC NEWS

可在Imagebuild应向斯泰西付款之前，Imagebuild已被清算，斯泰西的50万澳元工程款无处可追。当他以最后的努力将建筑商告上法庭，要讨回他的钱时，才得知欠他的钱实际上不是Imagebuild，而是另外一家神秘公司，这家公司董事是斯泰西未曾听闻过的一个女人。

女人的名字叫丽莎·贝克（Lisa Baker），她通过会计公司布朗·鲍德温（Brown Baldwin）成为公司挂名董事。

斯泰西通过公开信息查找了一番，一无所获。他怀疑这个女人是否真的存在。

贝克女士还真的存在，她住在布里斯班。

丽莎·贝克（Lisa Baker）来源：ABC NEWS

她说，几年前，她的生活“一团糟”，一天她在墨尔本海边游玩时，一位朋友向她介绍了会计公司布朗·鲍德温的会计师耶稣·伊达尔戈（Jesus Hidalgo）。

听说签几个名就能换来几百澳元，她同意了。她在六页纸上分别签了名。但没有想到，这位会计师叫她一起出去，检查她身上是否带有录音设备。

她就在那一刻起了疑心，也有了不祥的预感。但那时已经太晚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只是告诉他，自己身上没有录音设备。

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贝克很快被任命为另一家空壳公司的挂名董事，就是这家公司欠了斯泰西先生的一大笔钱。

贝克也开始收到一些奇怪的信件。她采取了鸵鸟态度——把信都扔进了抽屉里，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也不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斯泰西没能追回50万澳元的欠款。贝克女士花了好几年的时间竭力从骗局中脱身。他们都是无奈的受害者。

澳广新闻（ABC NEWS）调查发现，过去十多年来，一小撮会计师利用吸毒者、无家可归者等弱势人群，帮助客户欺骗税务局和其他债权人。

这个骗局涉及全澳几乎每个州的近200家公司，而骗局的设计者和组织者一直逍遥法外。

揭开这些骗局的盖子，澳洲公司系统中巨大的漏洞暴露出来——税务局和公司监管机构ASIC的“雷达”未能捕捉到这些会计师。

“挂名董事”背后的会计公司

通过数月的调查，澳广新闻发现了数十名挂名董事，这样的董事在澳洲已经存在了15年以上。他们是近200家公司的董事，被ASIC记录在案，这些公司总共欠下数千万澳元，许多公司最终被清算。

大多数这类公司的注册地址都是会计公司布朗·鲍德温的Shepparton或Northcote办事处。耶稣·伊达尔戈只是这家会计公司的骗局策划者之一。

2018年8月，250多名税务局调查人员突袭了维州的11处地址，包括布朗·鲍德温的办公室以及与其一些员工相关的房屋和储藏室。随后税务局表示，行动的目标是“一群涉嫌从事永生鸟活动并帮助逃税的税务人员”。

在突袭后的大约六个月，税务局对布朗·鲍德温的一个客户进行了问询。这个客户告诉税务局调查员，他最初是布朗·鲍德温的客户，但很快就成了一些公司的挂名董事。为了报酬，他还为这些公司开了银行帐户，然后将银行卡和帐户详细信息交给了布朗·鲍德温。

当被问及为何同意担任董事时，他说：“他们拉上我，是为了保护他们的资产。他们对公司运营和公司日常工作所做的都超出了我的控制范围。”

在布朗·鲍德温的操持下，ASIC甚至难以追查到公司倒闭的真正负责人。上述客户也否认自己知道布朗·鲍德温的会计师是如何利用ASIC系统中的漏洞的。

另一位墨尔本商人是布朗·鲍德温近20年的客户。他告诉税务局，布朗·鲍德温的创始人克里斯托弗·鲍德温把他签为一家公司的挂名董事，这家公司后来因欠50多个债权人200万澳元而被清算。

这位商人还说，布朗·鲍德温所为包括他在内的客户成立了“雇佣公司”，也就是前述的“骗子劳务雇佣”公司。

耶稣·伊达尔戈（Jesus Hidalgo）找来两个人担任这堆雇佣公司的挂名董事，他向每家公司收费15,000澳元。

布朗·鲍德温把100多家要清算的公司介绍给了一家名为Raymond Sutcliffe的清算人。Raymond Sutcliffe在2017年受到ASIC的调查时自愿交出了执照，原因是这家公司对进行清算的公司的逃税行为视而不见。

当税务局怀疑到这些公司的倒闭原因，给他们打电话时，电话总是打不通。

税务局正在对布朗·鲍德温会计师事务所进行调查，但到目前为止，尚未就挂名董事骗局提出任何刑事指控。布朗·鲍德温已于2019年关闭。

但是曾在那里工作并涉入骗局的人们仍然在从事会计工作。

税务局也没有对布朗·鲍德温作出具体评论。税务局和ASIC都没有对外提供涉案者的名单。

贝克女士仍然希望从税务局和ASIC那里得到一个答案，为何他们这样的人如此轻易就被陷害利用了。

他们原本就一无所有，除了自己的身份。身份被盗，或许会成为打垮他们的最后一击。

立法远远不够？

澳洲政府2018年发布的一份报告估计，非法永生鸟活动每年给经济造成28.5亿至51.3亿澳元的损失。

ASIC专员John Price说，由于缺乏对非法永生鸟活动的立法定义，使监管机构的工作更加艰巨，而国会要通过新立法解决这一问题。

去年7月政府将《打击非法永生鸟法案》重新引入议会，增加了新的刑事犯罪和民事处罚条款，包括最高10年监禁的处罚。

助理财政部长迈克尔·苏卡（Michael Sukkar）表示，新法将为监管机构提供更好的工具，以应对非法的永生鸟活动，同时最大程度地减少对合法公司重组的负面影响。

反对党财政事务发言人斯蒂芬·琼斯（Stephen Jones）表示，工党支持该立法，但认为这还远远不够。

他说，唯一可以在这方面进行的永久性变化是引入“董事识别号码”，然后就可以追踪这些有累犯行为的董事。

事实上，清算人经常看到潜在的非法永生鸟活动，但没有足够的资金去做调查。业内人士认为，如果不为清算人提供调查资金，更严格的立法的效果也是有限的。

在澳税务局的领导下，2015年7月多个部门成立了一个SFCT工作组，以识别和解决最严重和最复杂的金融犯罪形式。据称ASIC已经获得更多工作组资金的支持，将在2020年至2023年期间更多参与SFCT的工作，加强执法活动和犯罪情报分析。

永生鸟公司，既照出了制度的漏洞，也照出了人性的沉沦。然而弱者和市场秩序不该为永生鸟买单，同时立法亦受制于现实的复杂性。唯有期待，不懈追求正义的努力最终能为人们都赢得保护自己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