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堕落街(一):我们说的,可能不是同一条街
堕落街往事
文、插画|马桶
二十年前,也就是1998年的10月23日,《中国青年报》一篇头版头条的整版报道《湖南大学旁边有条“堕落街”》,让堕落街一举成名天下知。那时候的堕落街,跟2009年前被拆掉的那条街,其实不是一回事,最后被拆掉的,十几年前叫桃子湖路。
真正的堕落街,是从东方红广场到河边的牌楼口路。那时候街边遍布着录像厅、游戏厅、餐馆和舞厅。
一晃,二十年过去了。肚子起来了,酒量小了,那条承载着青春记忆的破街,早不见了。
今天,我来开个头,算是抛砖引玉吧,写一写我心目中的堕落街,以及一些琐碎片段。接下来各位都可以给我们投稿(13374644@qq.com),聊聊你的堕落街回忆。希望能成为一个系列。
(一)
“在钢筋水泥的都市里,贫瘠的乡野是诗篇;在万马奔腾的战乱中,乘机逃跑是诗篇;在绿树成荫的大学校园里,又脏又乱的堕落街是诗篇。价值不仅体现在正数,也体现在零和零的以前。”
这是我朋友——诗人刘羊在1998年写过的一段话,按现在的话来说,意思就是,这个世界不仅正能量有价值,负能量也是很多美好事物的一部分。
堕落街,就是曾经很多人心目中的一坨毒瘤,绝对的负能量。本来就没有围墙的大学校园里,出现了一条(其实后面又有“堕落二街”)这样乱的街区,而且还以“堕落”的名义全国闻名,这确实让某些官员颜面尽失。
然而在我心中,堕落街却是那么美妙,它是灯火,是洋流,是让无数小鱼虾流连的珊瑚群,是沙漠深处曾经繁荣的绿洲。
大三下半学期,我跟几个同学租住在堕落街旁边一条叫象鼻嘴的巷子里。房子外面是一片南桔树。大学四年,我最渴望拥有的是自由。什么是自由呢?就是想睡到几点,就睡到几点,想上课就去上两节,不想上了就去玩一玩。
只是,大部分时候都没钱。生活费,甚至学费,基本一拿到手就被我们挥霍一空,在师大老校门吃宵夜,或是在堕落街和桃子湖路交界处那个常德肠子馆喝酒吃菜。租了房子就不用回寝室睡了,可以喝到凌晨两三点四五点,星星都困得快闭上眼睛了,才互相搀扶着,在树下乱吐一通,吐掉那些无处发泄的一掐皮肤都能渗出来的荷尔蒙。
有一天跟军别去找他亲戚借钱,都没钱坐公交车了,走路到很远的地方,借了50元。回到堕落街,军别说去买方便面,结果一倒没风,肚子快饿瘪了的时候,他回来了。
一开门,首先看见的是一树金灿灿的南桔。接着军别那大脑袋从树后斜伸出来,咧开嘴巴笑着说:“玩苹果机输掉了,我们吃这个吧。”
(二)
现在想想那时的生活,那叫什么堕落啊?无非就是有些学生(主要是成教自考的)在外面租房子住,其中只有极少数是情侣;无非就是有些录像厅到了半夜偷偷放三级片(多么美好的面红耳赤经历,多么美好的的陈宝莲叶玉卿李丽珍们);无非就是有些调皮学生喝多了喜欢打点小架……这样的街道,全国到处都是。
没有毒品,没有性交易场所(至少我不知道),小伙子想尝尝姑娘什么味道的话,还是得自己去追求,去爱。
师大五舍那时候是男生宿舍,而对面六舍是女生宿舍。于是一到夏天,经常能看到一排排的男生站在窗口,一人拿一只望远镜,远看就像一排等待指令的海豹,聚精会神地瞪大一双黑眼睛望着你,让人忍不住想扔几条鱼上去。
那个年代,社会风气已经在慢慢发生变化,但我们这些年轻人,大部分还是只有贼心没贼胆。一方面处于青春期的少男少女们内心蠢蠢欲动,另一方面又很保守和矜持。
所以在当时的大学校园里,每一个脚印,都是性压抑给压出来的。
军别后来有了点钱,自己一个人租房子,一女同学跑来找他玩,太晚了回不去寝室,跟军别同床不共枕。半夜时分,军别可能翻了个身碰到了她,这姑娘暴跳如雷,拿把剪刀出来说要剪掉军别小鸡鸡,吓得军别尿了两滴不敢作声。
然后姑娘在床中央划了条线,说绝不可逾越,然后手握剪刀,一夜酣眠。
可是大学毕业后没多久,军别还住那里的时候,这姑娘某天突然过来就毫无征兆的把他给睡了。
你说这叫什么事?别说当时,就是现在,我也看不懂女人们到底在想些什么。
大学四年,谈过几次轰轰烈烈的恋爱,写过无数纯情的现代诗和歌。什么“眼前没有你的长发,只有斜斜的雨丝”“你在此时读我的诗,有泪一定要流”之类的,三十来岁的时候,一翻出这些就恶心得不行,但到了四十岁,反而觉得很好——多纯情的少男情怀啊,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了。
(三)
大把空闲时间,是我大学年代最宝贵的财富。
我现在还经常跟大学生朋友们讲,要多虚度一些时光,不要把每天安排得太满,什么赚钱,打工,社会实践等等的事情,往后放放。别那么急着一头扎进社会这个大酱缸,大学校园是你的缓冲地带,接下来的人生可能会很残酷,很复杂,当然也很精彩,但你不一定真的做好了足够的准备。
多读读书吧,累了就发发呆,跟要好的同学去喝喝酒,或是谈谈恋爱,都行。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向哪里去?可能穷尽一生都无解,但还是要趁这个时候,多想一些宏大点的问题,尽量把自己的精神世界往更深处和更远处拓展,这才不至于像那个清华学霸一样,问高晓松自己毕业后应该找什么样的工作,被呸一脸。
对我们那代人来说,有堕落街,是多么幸福的事。
青春期肯定叛逆,不叛逆才不正常。所以为了显示自己的特立独行,或是给这种叛逆找精神上的依靠,去博爱音像店淘打口带,听各种伟大的西方摇滚乐;自己组乐队,原创一些很脏很烈的歌;白天在象鼻咀麻将馆打麻将,晚上在出租屋里看绝望的卡夫卡和妖娆的村上春树;有点钱就跟三五朋友跑到堕落街吃宵夜喝啤酒,把自己喝得烂醉,看到有漂亮女生经过,吹两声口哨,乱叫两声,觉得这很酷……
另一个军别,每次喝多了都要往桃子湖里跳,说是要殉他伟大的理想,或是抓一条风华绝代的美人鱼。有一天,他喝醉了回寝室睡觉,半夜起来口干,把上铺兄弟没倒掉的一盆洗脚水咕咚咕咚全喝完了。
我那时候认为,这个人很快就会死在酒上,但二十年过去了,他好好的,娶妻生子,活蹦乱跳。
(四)
反正我们那个年代河西的大学生,没事不会往河东来,堕落街什么都有,有酒有爱有故事,有泪有梦有青春,而且还他妈烂便宜——记得那时候口味虾刚出来,堕落二街有家很好吃,一点不贵,就是平民食品,哪像现在,大点的都按只卖。
如今的学生,没了堕落街,只有往五一广场来,排队吃着各种不知真假的臭豆腐,去步行街买一些山寨品牌的衣服,偶尔弄点钱去解放西嗨一晚上,仿佛就以为触摸到了这座城市最隐秘的脉搏,完成了自己青春最华美的乐章。
当然,除了让五一广场更拥挤更不堪重负以外,也没什么好与不好。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伊甸园,一代人也有一代人的堕落街,青春期嘛,总是要叛逆和发泄的,只不过换了地方,或是换了存在的形式而已。
今天我算是起个头,来吧,一起来聊聊你的堕落街回忆,另外推荐一部叫《堕落街传奇》的美剧,讲的是纽约色情业的发展史,那才是真正的“堕落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