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据告诉了我们一切,明年房价不会反弹!
盛松成更频繁地进入公众视野是从两年前开始的。
卸任央行调查统计司司长后(简称调统司),他的工作时间反而更长了,教学,做研究,发表对经济金融数据的分析和解释,每天在办公室待到晚上八九点钟是常态。这是他的兴趣所在,也是专长。
央行调统司的主要工作是统计和分析各类金融经济数据。金融经济数据类型众多,规模庞大,是央行制定货币政策和实行宏观金融调控的重要依据。除了GDP、CPI这些经典指标,央行日常公布的专业数据,不仅是金融从业人员分析和解读的重点,也越来越引发普通投资者的关心。在调统司任职的6年中,盛松成和同事们每天都埋首于这些大小数据收集、计算。他敏锐于数据细微的变化,也善于发现背后的原因所在。
从1996年初进入人民银行上海分行开始,盛松成积累了对经济和金融政策20多年的观察与思考,在本期经济百谈中,他将逐一分析利率、汇率、货币供应和社会融资规模,及房价等变化趋势与相互关系。
有时现实不令人愉快,也必须诚实地面对它,为此才能避免未来付出代价。
理性与热情,是吾辈航行的舵与帆。
01
无需担心人民币未来,应该尽可能守住7
华尔街见闻路琰:人民币汇率的波动一直有争论,有人认为不必特别在意非要在某一个点位内,您之前一直强调保7,您如何看待这些争议?
盛松成:我认为并不是一定要守住7,但是要尽可能守住,因为这是一个整数点。整数点如果一破,对投资者心里的预期打击极大。从6.8到6.9、从6.9到7都只相差0.1个百分点,但两者给市场的信心是完全不同的,这就是整数点的意义和重要性。由于预期有自我实现和自我加强的特点,汇率如跌破重要关口,将引发市场预期的重新调整,进一步下调对汇率的估值,并引发大面积止损性的交易,人为地“制造”汇率贬值,使汇率超调,维持汇率稳定也要付出更高的代价。
有人认为汇率破7也没关系,总会回到原来的水平,但这种说法忽略了汇率大幅波动过程中对经济的伤害。还有一种观点认为,保储备和保汇率只能两选其一,这实际上也是不准确的。因为当汇率保不住的时候,储备也保不住了,不存在两者取其一。8.11汇改以来,我们保持汇率平稳的收益是远远大于成本的。
华尔街见闻路琰:现在外汇储备已经连续三个月下降了,未来影响汇率的因素还有哪些?
盛松成:两年前的这个时候,汇率贬值的压力也非常大,现在似乎又回到了两年前的情况,但两年前贬值压力主要是由于市场预期的超调,即羊群效应,而这一次贬值除了羊群效应,也确实有经济因素。最近的几次贬值,人民银行没有过多干预,从国内因素讲,经济下行压力比较大,直到明年上半年可能仍然如此。
华尔街见闻路琰:中美利率的倒挂是否成为另一个压力?
盛松成:确实对我们压力比较大。美国通货膨胀上行,就业、GDP、股市都不错。但首先,美联储加息的力度在减弱;第二,利差要分为两种,一种是短期利差,一种是长期利差。短期利率倒挂反映人们对当前经济的感受,长期利率才反映了投资者对国家长期经济趋势的看法,而中美长期利差目前并没有倒挂。
虽然长期利率出现倒挂也完全可能,历史上出现过几次,但汇率的决定因素不单单是两国的利差,根本的决定因素在于国家的经济发展潜力,投资到底能赚多少钱。
如果我们长期的发展潜力比较好,投资回报率高,资金就会流进来。现在进入A股市场的外部资金比以前多,因为不少人看好中国长期的潜力。中国经济周期目前和美国正好是相反,尽管美国的经济现在相当好,但是几乎已经到了顶点,而中国经济未来会向上走,我对未来的人民币汇率不担心。
(图:中美10年期国债利率走势)
02
明年房价难现反弹
华尔街见闻路琰:刚才您说到中国经济明年上半年压力仍然较大,又认为未来会向上,您观察到了什么现象?
盛松成:一方面我们出台了一系列政策,财政政策、货币政策也好,它们的效果可能需要半年左右的时间。从经济的角度我看到比较好的现象,就是投资。以往中国长期靠投资,尤其是基础设施投资拉动增长,但是最近一年出现了过去几十年都少有的现象:基础设施的投资增速较快下降,但制造业和民间固定资产投资比较平稳,甚至有所上升。制造业当中大概有80%是民营企业投资的,只有20%是非民营企业投资的。
所以,我们一方面要看到民营企业困难,另一方面,也要看到民营企业在逐渐向好。我对数据进行分析后发现,最近的民营企业投资属于产能升级换代的投资,不是去库存、去产能后增加的投资,而是在投资的质量上上升了一个层次,尤其是行业龙头企业的投资。
消费方面,消费对GDP增长的贡献已经达到78%。由于消费还要继续升级换代,所以未来要进行服务业的改革和开放。美国的服务业占比是80%,印度的人均GDP不到我们的1/3,但2016年服务业占比比中国还高。我们现在服务业的占比只有53%,还有很大的发展空间。
华尔街见闻路琰:您提到消费升级,今年有个词叫“消费降级”,这是描述高房价对消费能力的挤压,近期一些城市的房贷利率出现松动,明年房地产利率政策会不会出现松动?
盛松成:有人说19年房价会报复性反弹,这是没有看到这一次国家的决心。
中国从1998年房改到现在20年,真正市场化的房地产调控只有15年,过去调控的方式是什么?凡是经济下来了,就通过房地产把经济拉上去;房价涨得太高,再把它压下去。由于我国近20年来的房地产调控多次摇摆不定,形成了市场对房价只涨不跌的预期,也危害了房地产市场的平稳健康发展。
这一次和以前是不同的,房住不炒,这几乎已经成了国家的方针和战略。有的地方房价确实是下降了一些。可以说,我国长时期形成的房价只涨不跌的预期正处在转变的临界点上,这是好事,应该长期坚持下去。我国房价收入比已远超国际一般水平,甚至比美国和日本楼市泡沫破裂前还高出很多。
我国房价调控最理想的方法是,通过房价长期平稳,使房价涨幅长期低于收入和GDP增速,房价收入比逐步回落,避免美国、日本、中国香港曾经发生的房价暴跌式调整,这是我国房地产调控唯一可选择的道路。
华尔街见闻路琰:您刚才说到经济与收入不断增长,这是过去支撑房价的关键因素,人们预期自己未来的收入增长很多,但可能今后我们的经济和收入都不会向过去那么快增长了,怎么维持这个局面?
盛松成:这需要通过进一步推进改革开放来实现,其中包括服务业的改革开放。如果中国的服务业发展得好,将在未来10年甚至20年内保持对经济增长的较大贡献。
有些人误解服务业脱实向虚,实际上不是,服务业当中很多都是高科技含量的。马云说未来的服务业就是制造业,未来的制造业就是服务业,我觉得应该加两个字,叫未来的先进的服务业,就是先进的制造业,先进的制造业就是先进的服务业。
例如手机制造属于制造业,但手机设计属于服务业,专利、品牌等等都属于服务业,目前也都已计入GDP。教育,医疗、养老、文化娱乐,这些都是现在我国的短板。我们现在所说的过剩产能基本都在制造业,服务业几乎没有过剩。推动服务业发展,促进消费升级和内需增长,这是我们未来发展的方向。
我们收入增长的速度一定不会再像以前那么高,正因为这样,更要强调房价不能再涨。所以,要坚持房地产调控,使房价基本平稳。
03
应该对影子银行一分为二,允许它们适度存在
华尔街见闻路琰:我们注意到最近M1的增速一直在下降,现在已经几乎到0,您怎么看待这个现象?它背后的原因是什么呢?
盛松成:不仅是M1下降明显,M2也是如此。10月M1增速只有2.7%,是历史低点。主要原因在于,M1的组成部分中企业的活期存款增速较低。这个现象的背后可能有几个因素:房地产企业销售资金回笼较少。这部分资金通常表现为活期存款,历史上每次M1降低都是房地产不怎么景气的时候。
此外也反映了整个企业的流动资金较少。企业和个人一样,到银行存定期是为了拿利息,存活期是为了随时可以投资使用,所以活期存款的下降,意味着企业的流动性资金比较紧张。
中国的M2,也就是广义货币供应量现在有179.8万亿,同比增速最高是在2009年11月,达到29.7%,现在只有8%,到了历史低点,其原因之一在于最近两年的金融强监管。M2的主要构成部分,除了实体经济的存款,还有非存款类金融机构的存款,比如基金公司在银行的存款等,金融强监管后,这些公司在商业银行的存款也少了,M2就出现了下降。
华尔街见闻路琰:社会融资规模也下降了是连锁反应吗?
盛松成:实际上从去年的5月份M2开始出现明显的下降,大半年后才影响到社会融资规模。社会融资规模是国家金融宏观调控的又一个指标,反应了金融体系对实体经济的资金支持。这涉及到金融去杠杆的第二个表现——表外融资表内化。
商业银行的表外融资不进入资产负债表,所以商业银行乐意搞表外融资,但这些融资很难监管,容易出风险。金融强监管的目标之一就表外融资表内化,监管影子银行。
华尔街见闻路琰:影子银行得到了监管,但表外的信贷在收缩,需要表内的信贷来弥补,但目前并不明显,这怎么解决?
盛松成:这个过程需要有很多条件。表外融资的那些影子银行,大部分是流向小微企业。因为小微企业的资产负债表、抵押担保等等,不一定符合银行的要求,所以银行表内融资无法完全弥补表外融资的收缩。
对影子银行要一分为二:好像一个人在月光下走路,没影子是不可能的。但是影子太大,就说明里面有问题了。表外融资表内化是减少金融风险,方向是正确的,但是不能太急。太急了表内融资衔接不上,小微企业的融资渠道就减少了。影子银行是中性的,应该在一定程度上允许他们存在。
华尔街见闻路琰:这些数据变化背后对整个经济和实体的影响是什么?
盛松成:两个方面:一是降低金融风险,甚至降低和金融有关的实体经济的风险,包括房地产风险;二是要掌握节奏,因为这种现象形成的过程差不多是十年,不能要求在半年一年之内全都消除,很难做到。所以一方面要增加表内的贷款,来衔接表外的资金表内化,另外一方面也要保持一部分表外融资,以此来支持实体经济,尤其是小微企业融资。
04
必要时可考虑降准而非降息
华尔街见闻路琰:那么未来货币政策有什么样的调整的空间?
盛松成:现在货币政策已经在做调整,比如降低存款准备金率,对小微企业、民营企业的资金支持。未来我们不会大放水,但仍会支持实体经济最需要的环节。同时我想强调:货币政策是不能决定一切的,否则只要多发货币就可以了,只要降利率经济就好了,实际不是的。
稳定和促进经济增长,还要考虑三个方面:第一,财政政策的配合。当然融资对企业非常重要,但企业贷款是要还的,他要能还得上。从M2到社会资规模的下降这么剧烈,也反映了企业的情况,并不是银行想贷款就能贷出去。 所以企业要有利润,更需要降税和降费。第二,给企业创造公平的竞争环境,第三,需要实体经济的转型升级换代。
华尔街见闻路琰:央行之前几次降准释放了相对宽松的信号,您刚才谈到货币并没有显示特别宽松,那未来是否还有降准的空间?
盛松成:有可能。因为我们的法定存款准备金率在世界上都是比较高的。当然会不会降准,也要依据市场情况,即使货币市场资金多了,也不一定直接流向实体经济。
华尔街见闻路琰:除了降准之外,降息是否可以成为另一个选项?
盛松成:中国的利率体系非常复杂,其中包含多种利率,所以不能抽象地说降息,应该说降什么息。我们现在所讨论的降息,主要指的是存贷款基准利率。而存贷款基准利率已经有三年多没动过。活期存款的利率每年0.35%,一年期存款利率每年1.5%,与物价数据相比,可以说存款基准利率基本没有下调空间。而我国贷款基准利率也不高,在4.35%至4.9%之间。银行的大部分贷款都是执行利率上浮的,截至今年三季度末, 73.8%的银行贷款的利率都是上浮的。
我的意见是央行不要放弃基准利率,也不要轻易动它。与其调整基准利率,不如让商业银行自己浮动。如此一来,可以真正地推动利率市场化,也可以解决小微企业融资难的问题。降息未必能解决企业融资贵的问题。
我问过很多企业家,如果在解决融资难和融资贵之间二选一,你们选择什么?90%都说先解决融资难,因为在他们看来,融资都融不到,还谈什么贵贱?要解决融资难就需要商业银行和企业的配合,小微企业风险较大,利率需要上浮,反之亦然。我不大主张通过降基准利率来解决小微企业融资难、融资贵的问题,搞不好两个问题都不能解决。
如果进一步考虑到资本流动、人民币汇率和房地产调控,也不宜下调利率。而从货币市场看,银行的资金成本已经有所下降,10月份同业拆借加权平均利率为2.42%,分别比上月末和上年同期低0.17个和0.4个百分点。
华尔街见闻路琰:放宽信用可以是一个解决方式吗?
盛松成:信用和货币无法分开。货币创造是需要以信用为支撑的,现代社会是先有贷款后有存款的,如果没有信用,货币也很难被派生出来。货币现在增速这么低和我们信用较为收紧有关,收紧信用以后是不可能宽货币的,宽了信用也很难做到紧货币。
所以关键要疏通货币政策传导,发挥银行的主观能动性,让银行自己选择风险与收益,同时还需要实体经济本身的调整和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