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嫖客的忏悔

全民故事计划的第160个故事

一

大四那年，我在一家代理出版公司实习。公司成立十多年，加上我一共才五个员工。云总说，你不要嫌弃庙小，虽然规模不大，但我们就是一家人，以后有肉一起吃。

他打这个比方的时候，眉眼挤在一块，一张脸笑出来三个人的皱纹出来，实在不太像一个文化人。我记得第一天过来面试，在科技园绕了很久，才找到这个偏僻的小办公室。

当时云总深陷在一堆书籍报纸跟A4纸稿件中，一张黑木办公桌上挤满了古董、笔墨纸砚和茶盘。墙上挂着他跟某些风云人物的合照。他看到我走进来，很高兴地站起来说：“小阳你过来了？快坐快坐，刚泡好的上好的普洱茶。”

我手足无措地坐在他对面，第一次被可能是自己将来boss的以成年人方式礼待，心里着实很受用。

云总一边沏茶一边跟我谈他的新项目。公司之前的主要业务是做代理出版，专门为一些自费出书的作者服务，因占着大量出版社资源，靠信息不对等和处理麻烦琐碎的事赚钱。

“公司现在跟香港xx报社合作，我们作为大陆的代理驻点，将来是一个很重要的连接点。你这个小姑娘虽然经验不足，但很有想法和干劲！作为开创元臣，以后要重点培养，希望你担起未来部门的重任呀！”

我就这样热血沸腾地加入这个“家庭”，糊里糊涂地开始上班。没过多久，我在公司看到了一些不太美好的事情。云总每天大概中午的时候才过来上班。他的办公室里总是坐着一群跟他年纪相仿的中年男人，他们成天在里面吞云吐雾，每隔一会，云总就叫我过去烧水添茶倒垃圾之类。

有人问：“这个小丫头不错哟，刚毕业？”

云总夹着烟笑眯眯地说：“这可是我公司新部门的负责人呢！来来来，小阳，让李总认识一下你，一会儿中午大家一起吃饭啊！”

我走出去带上门，隐隐约约听到有人说：“老子毕生的梦想就是睡够一万个女人。有钱有闲有女人，不就是男人的终极梦想吗？”

“记住，叫女人要在上午或者中午的时候，千万别晚上！因为那时候她都已经伺候好几个男人了！你得赶在她一天当中的头一次。”我的卡座就挨着云总办公室，里面笑作一团，我心里涌起大量的失落和困惑。

二

来到公司一个多星期，公司新项目的事迟迟不见进度，而我每天做的事就是打杂，以及陪吃饭陪喝酒陪聊天。

有一次，一个七十多岁的白发老人提着一袋子手写稿过来找云总，想通过他的关系推荐给出版社。他说：“这是我一辈子的心血之作，绝不能自费出版，那是打自己的脸！你给我推荐给合适的出版社，将来是要造福后代子孙的。”

云总叫我给老爷子倒了茶，就把他晾在一边，不停地打电话忙其他事。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后，他才恍然大悟似的说：“您的稿件就放心，我一定帮推荐给出版社。不过现在大家都是电脑办公，您先找人打成电子档吧，啊？”

等老人走出去后，他鼻孔里冷哼一声“迂腐！”我小声嘀咕：“都没看过他稿件就拒绝，这样对一个父亲年纪的老人不免太缺乏礼节。”

他之后在饭局上恨铁不成钢地骂我：“你一个小姑娘，没人脉没资源，干活再漂亮都没用，这是个讲究关系的社会你懂不懂？！我现在是要把你包装推销出去呀！”

我苦着一张脸，给李总敬完酒又给张总敬酒再给杨总敬酒，一圈喝下去，我也不知道桌上到底有几个总了。

云总虽然写得一手好毛笔字，但是他吃饭的时候，那股笔墨挥洒的豪迈就成了土匪气。坐他旁边，靠近他的那几个菜是绝对不能吃了。因为云总喜欢一刻不停地边说话边吃东西。说到高兴的时候，他嘴里就时不时飞出一些菜渍出来，一双筷子在菜碟里翻来翻去，总是吃到最后那一个才停手。

食欲跟色欲总是不分家的。云总跟我渐渐熟识后，就不再掩饰自己的本性。有一次公司跟一个报社主编合作，云总让我准备一份女孩子的礼物，我不解：“对方不是男士么？”

云总一拍我的脑袋：“这是送给他女朋友的。讨好他自然不如讨好他喜欢的人呀！”

我想起上次吃饭，那个主编明明是携自己夫人来的，几时又有个女朋友，云总见我困惑不解的模样，大笑：“你说你什么时候开点窍，现在你们年轻人会玩的东西，我们都会，又有情趣又有钱，跟我们谈恋爱未必比那些毛头小子差。”

三

当时广州的一个客户留了我联系方式之后，时不时发信息“关心”我一下，有一次大概是他喝醉了，打电话给我说：“小阳啊，出来陪哥哥聊聊天呗！”我既不敢得罪对方，又怕他纠缠不清，就跟云总老老实实说明情况。那时候我已经有辞职的想法。

云总没回我话，说晚上有北京的客户过来，让我准备一下等会儿一起吃饭。一边说，他一边在铺开的宣纸上凝了浓重的一笔。我咬咬牙回他：“云总对不起，今天我确实不方便。”

他停下来，转过头看我，眉毛挑得很高，问：“吃个饭就回去了，有什么不方便？”

我踟蹰半天，编了个很无语的理由：“我家小猫生病了，晚上我要带它去看医生。”当时确实养了一只小猫，也不知道它在家有没有打喷嚏。

云总不怒反笑，他抬手摸摸鼻子，自言自语：“哦？小猫咪生病了？哈，小猫咪生病了！”

那天我最后还是过去陪客户吃了饭，云总开车送我回去，我说我想辞职。云总不接话，他忽然从方向盘上腾出一只手来，摸了摸我的头，我吓得往一边躲。云总笑着说：“你跟我女儿差不了几岁呢，还担心我对你怎么样呀！”我心里默念，上次过来找你的“女朋友”也跟我差不多大啊。

“现在公司虽然暂时没有什么起色，但我最近拉了一个很大的项目，做好了，一年都不愁吃。你安心好好干，我过几天给你报个驾校，以后很多事还要指望你呢！”

我不回话，云总继续说：“你看你，闷着头不说话尽闹孩子气。来来来，想不想学开车，坐过来我教你玩一下……哎，不愿意学算了，这么晚了，我给你在附近开个房，你就别回去了吧？”我把头摇成波浪滚，只说要回家。

他不知道，我铁了心要走，是因为他一个朋友的话让我做了决定。我在饭局上认识的某总的“女朋友”，跟他太太是很要好的闺蜜。她也许瞧出我局外人的懵懂和无措，劝慰我：你还这样年轻，不必要跟这样一群人搅合在一起。这个云总是我们圈里出了名的老色鬼。他招嫖的次数跟吃饭一样，怕是迟早要祸害了你。”

四

云总有一次跟我开玩笑说起康有为的趣文，“性乃人间一大美事，你看人家康有为，真正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换了个牛蛋蛋在身上，快活一年，他也愿意。”说起这个时候，他一脸荡漾的春情。

不顾云总的挽留，在一个月十七天后，我递交了辞职信离开这家公司。

如果不是在xx大学研究生入学仪式上看到他，这件事这些人从此跟我再无关系。那天云总站在传播系的院长旁边，他也看到了我，朝我似笑非笑地点点头。

老师说，云总是我们的老班长，他是最早一届毕业的，现在经常为学弟学妹们义务做一些事情。只有我心里清楚，他是来物色对象的。

没多久，班上一名长发高挑的女孩就坐上了他的车。偶尔我在学校散步，也能看到云总过来接送这个女孩。

我最后一次见云总，是在放学后的演播厅旁。那天傍晚，他靠在车门旁抽烟，脸色十分阴沉。我经过时看到他的样子，大吃一惊。他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大圈，比起之前神采飞扬的模样，似乎老了十岁。

“云总，在等人呢？”我不好意思假装不认识他。

他锁得深深的眉头被我的话打扰后，微微松了松，老半天才反应过来，长长的“啊”了一声。

我转身走开，没走几步，他又叫住了我，从车后座拿出一个巨大的洋娃娃，还包扎了一个紫色的蝴蝶结。他朝我走过来，往我怀里一扔，说：“你拿走吧！”

说完他慢吞吞地缩回身子，开车走了，似乎心里郁结了万分沉痛。我立在原地不知道作何反应。

后来，原公司的设计师跟我联系，我才知道那天是他女儿的生日，也是在那一天，他女儿因白血病离世了。

“公司倒闭啦，云总女儿得了个花钱的死病，人一走，他老婆也跟他离婚了。说起来真是报应哩，天天搂着跟自己女儿差不多大的女孩睡，现在报到他孩子身上！对了，你现在哪里混了，有没有合适的工作介绍……”

我无暇跟这个是非不清的设计师分辨，即使是报应，也不该是无辜者来承受。回到家我拆了娃娃的包装，里面果然夹了一个小卡片：佳佳，生日快乐。永远爱你的爸爸。

也不知道当时，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为一个将死的孩子买这个布娃娃的。我将它重新包裹起来，寄给了福利院的孩子。

某一天，我在论坛上看到一个帖子，大致内容是一些人为藏区的一所贫困学校募捐。上面有几张孩子跟捐赠人一起做游戏的照片，里面有个剃光头的男人很眼熟，仔细一看，竟然有几分像云总。

我寻着线索翻到募集者的微博，看到了大量公益活动的照片：筹建学校，捐赠书籍，修建操场等等。他还举办了许多场书法作品拍卖会，上面大咖云集，只是很少见到本人的真容。

他的网名叫：忏悔者。

题图：来自网络

作者欧阳十三，现为健身教练

虚心接受，死不悔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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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 蒲末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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